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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 9 月初，私募基金会世资产前总经理侯贵程的几条聊天记录在微信群里流传，他控诉公司实控人张议夫未兑现对赌承诺。侯贵程称以合伙人身份加入会世资产，主要负责销售，约定公司规模新增 20 亿可获 3% 股份，新增 40 亿获 5%。今年 7 月，会世规模扩张到 53 亿元，他认为触发解锁股份条件时，公司不仅未兑现承诺，还在兑付股权截止日当天解除了他的劳动合同。
在不同规模的私募基金里，矛盾形式多样，但几乎都围绕钱展开。这背后存在一个问题：公司经营发展需要管理规模，量做上去后，销售和投资如何分配？销售往往觉得自己的募资能力推动了公司规模扩张，做大了奖金池；投资团队则认为产品业绩才是核心因素。市场向上时，矛盾会积累；市场动荡时，冲突就会爆发，结局大多潦草，如会世事件，双方声明和解，侯贵程离开公司。
私募基金的内部斗争涉及金额巨大，但在舆论层面影响力较小，大量讨论局限于行业内微信群。另一家私募的销售晓文（化名）表示，像会世这样的事离他还远，今年能卖出去产品的私募销售已很少。产品创新低，他仍需出差路演，老板会质问市场有钱为何募不到。晓文打开第三方数据公司 APP，展示公司产品的回撤页面，无奈表示老板应先看看产品亏损情况。
在私募基金的“基金经理—销售—客户（包括直销和代销渠道）”链条中，销售这一角色常被忽略。客户关心买哪个基金经理，不关心谁卖的；基金经理大多只想做投研，不愿花时间服务客户。销售作为中间角色，虽不擅长投资，却极大影响买卖决策。资管行业学历和智商高，但管理制度和组织治理薄弱。销售收入受多种因素影响，如合同、员工手册、公司业绩和老板决策。牛市时增长可掩盖问题，熊市时则不然。
入行三年多的许琪（化名）一直在一家主观股票私募维护代销渠道，2022 年是她经历的第一个“周期底部”。去年同期，她每天要回复大量微信，路演排期紧张，代销渠道积极询问产品承接量。看着公司规模从不到 10 亿涨到 70 多亿，她很有动力，年终奖虽比预期少，但仍满意。今年，她依然忙碌，收到的微信却大不相同，客户询问亏损情况、老板是否沟通、产品上架排期等。她表示“保持联系”就像“下次请你吃饭”，大家心里都明白。
2019 年 – 2021 年股票市场繁荣，私募基金规模水涨船高。许琪所在的主观股票私募擅长讲选股故事，高集中度长期持有是常见流派。这类私募团队精简，除去投研和中后台，销售团队人数不多。销售按区域或机构划分渠道，每年花大量时间巡回路演，目的是稳住存量、卖出增量，收入按底薪 + 提成计算，提成参考当年新增销量的千分之一到千分之五。但实际情况是，公司往往没有明确的计算规则，年终奖金由老板决定。
2022 年，许琪经历了第一个“周期底部”，老板的大白马组合创下最大回撤，她被渠道和客户责骂。她不记得在路演后在滴滴上哭了多少次，然后继续赶往下一场路演，但今年依然卖不出量。她觉得所在机构管理粗放，同行也大多如此。业绩好时老板认为是投资功劳，业绩不好则怪销售。她只能以比例作为心理预期，给够了就继续卖命，给少了就等下一个牛市。她还提到朋友所在公司更夸张，2022 年快结束时，老板称 2021 年年终奖算错，不仅今年没有年终奖，还要从基本工资里扣钱。
资本市场涨跌平常，但主观多头策略的私募基金面临更深层不安。客户常问主观多头为何不买量化、为何不买公募。在上海私募第一街花木路，私募老板考虑成本和上班距离，写字楼金贵，大家希望离家近。世纪公园东边的陆家嘴世纪金融广场私募基金密集，陈真（化名）在这片写字楼工作多年，见证了量化私募的崛起和主观多头的压力。
2018 年以来，量化私募异军突起。2019 年、2020 年大贝塔行情里，诞生许多百亿量化私募基金，其指数增强产品线收益稳定，收益体验简单粗暴，很好卖。陈真从那时开始感受到压力，路演时会被渠道理财经理询问主观多头是否会被量化取代。2021 年以前，主观、量化齐头并进，陈真还能解释两者收益性质不同。但 2021 年行情分化后，主观多头基金净值下沉，量化则有多种策略应对。
进入 2022 年，私募基金 2%+20% 的费率结构被骂，客户质疑主观多头净值波动大、还要计提业绩报酬，为何不买公募。陈真 2020 年下半年卖房申购自家公司产品，到今年 9 月底已被套 40%，亏掉的钱比老板几年工资还多。老板和客户说对不起，却让他工作再努力。眼看着同行降管理费，陈真的老板也考虑让利，降费从销售提成里扣。
行情不好，卖不出量，提成减少，路演辛苦，许琪认为这些都是销售工作的正常情况。但老板说“今时不同往日”不发年终奖，让她很沮丧。在牛市热闹时进入私募行业做销售的许琪，在市场低潮期对行业有了体会。她觉得国内很多私募基金像小作坊，缺乏规范治理架构，销售只能关注短期数字。要保住收入，牛市时火上浇油比熊市里雪中送炭更容易。
对于私募基金行业来说，这似乎是个难解的矛盾。基金经理自信但管理可能不足，而投资是公司唯一业务时，管理看似不重要。在“基金经理—销售—客户”三角关系中，销售冲突最多、传播杠杆最大且最脆弱。当利益分配与治理结构缺位时，人们很难在乎长期主义。短期业绩好时销售疯狂上量，导致客户钱套在山顶，这是每轮周期的悲剧。一切就像查尔斯·狄更斯在《大卫·科波菲尔》里写的那样，住在海边的人，不到潮水退到底或涨满时，不会出生或死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