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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看得更远一点
2003 年,在上海经委工作的江上舟在展会上遇见应用材料刻蚀机事业部一把手尹志尧,在这位高中校友陪同下,江上舟参观了刻蚀机内部构造,对其精密设计赞叹不已,称“造刻蚀机比造原子弹还复杂”。经委负责工业经济布局,既要着眼当下,也要谋划未来。江上舟任职期间,主导大批华人工程师回国创业,此前被请到上海的是张汝京创办的中芯国际。一年后,在江上舟协调下,尹志尧创办的中微公司落户上海金桥。在“卡脖子”一词尚未流行时,中微率先攻克难题。成立第三年量产首款刻蚀机,第七年实现 45nm 介质刻蚀机的国产突破,成为台积电 5nm 产线唯一的中国大陆刻蚀机供应商。
2015 年 2 月,美国商务部低调解除对中国出口等离子刻蚀机的限制,原因很简单:中国人自己做出来了。可惜江上舟在 2011 年因癌症离世,未能亲眼见证上海集成电路产业在当时及之后的重要作用。曾与他共事的时任科技部部长万钢称江上舟是“战略型科学家”,这一评价似乎也体现了上海这座城市的特质:他对经济的影响或许在 2001、2002、2003 年并不明显,但对 2010、2020 乃至 2030 年的发展至关重要。
几年前中美贸易摩擦初起,半导体产业困境成为舆论焦点。人们发现,中国集成电路的龙头公司大多集中在上海。1998 年,江上舟联合其他三位学者提交《关于微电子产业发展建议》,提出“在浦东规划面积 22 平方公里、3 倍于新竹工业园的张江微电子开发区”。此后几年,一系列集成电路顶层设计相继出台,众多企业陆续在上海张江落地。1999 年 8 月,上海市实施“聚焦张江”战略。半导体产业资本开支巨大、投资周期长,因摩尔定律,设备与生产工艺迭代快,对后发经济体不利。芯片制造环节投产即可能落后,极度依赖长远规划与耐心。韩国内存芯片产业对日本的反超就是例证:1980 年日本先于美国量产 64K DRAM 刺激了韩国,李秉喆从美光买来专利技术,1983 年三星才成功量产,起步落后。1986 年日本在全球半导体市场份额近半,三星逐年缩小差距,1994 年完成 256M DRAM 量产,领先优势仅几个月。对于“重资产 + 长周期”特征的产业,上海总能展现出相对前瞻的布局规划能力。如今,张江汇聚各类芯片设计、制造、服务公司,产值一度超全国一半以上。前科技部部长万钢评价:若当年上海没决心搞芯片,2012 年芯片进口可能远超石油。如今 65 纳米芯片成重要产品,芯片自给率也在提高。客观讲,国内芯片制造工艺与海外仍有差距,半导体设备关键零部件未国产化,但这些进步在二十年前不可想象。
2018 年前后,“上海如何失去了互联网”成为城市产业讨论热点,当时移动互联网产业出清整合,北京、深圳、杭州都有互联网名片,上海看似缺席。时过境迁,各大城市面临“你的六小龙在哪”的拷问,上海首当其冲。从产业演进规律看,90 年代的汽车制造,世纪初的集成电路,当下以人工智能为代表的前沿技术领域,上海从未缺席。产业规划不是守株待兔,而是通过关键环节突破形成自发聚集。江上舟规划集成电路产业布局时,提出以芯片制造带动上下游产业。汽车总装产线也会吸引配套产业聚集,如福耀玻璃上汽工厂在上海嘉定,隔壁是大众配件仓库。2019 年,洋山港四期自动化码头因央视报道走红。其背后技术由上汽集团与千寻位置联合开发,千寻提供核心技术,让车辆具备精确空间感知能力。这一年,“时空智能”首次被提出。“时空智能”因特殊属性长期不为人知,又因前期投资大,将很多人拒之门外。如今,这个冷门领域已临近爆发。海外,深度学习泰斗李飞飞去年开始在时空智能领域创业,她认为“世界是三维的,解决 3D 智能问题是根本”。去年,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得主、两院院士李德仁主要研究领域也是“时空智能学”。陆奇判断,大模型时代下一个拐点将是机器人、自动驾驶和空间计算的组合。而千寻是首个进入“无人区”的。千寻位置创始人陈金培表示,“时空智能”给机器提供时空感知等能力,助其在不同场景进行规划、决策和控制,实现系统整体智能。2015 年千寻成立,建设众多 GNSS 星基 / 地基增强站,自主研发定位算法等,打通时空智能全链路能力,形成多传感器算法协同等技术能力。2025 年,千寻全球有 23 亿智能设备用户,十年间成为全球规模最大、最早形成技术闭环并商业化的公司,业务辐射全国、服务全球。以自动驾驶场景为例,2015 年自动驾驶刚走出概念阶段,千寻就开始基础设施建设,构建完整工业化体系,时空智能成为智驾标配方案,千寻在多款车型上批量交付、获定点,服务时长累计超 30 亿小时。这种前瞻布局使中国在前沿技术领域避免输在起跑线上。从消费级应用到前沿领域,时空智能无处不在,正从幕后走向台前,“杭州六小龙”中几家公司也在用千寻的时空智能服务。上海有很多驱动“新质生产力”的战略基础设施,面向未来布局,具公共服务属性,投资大、周期长,需十年以上见产出。上海虽没有高市值互联网公司和热门产业话题,但时刻推动产业进步,在前沿科技边界线上眺望。
3 月 12 日,海南商业航天发射场,千帆星座第五批组网卫星“一箭 18 星”成功发射。上海垣信卫星科技有限公司建设运营的“千帆星座”是中国首个进入正式组网阶段的巨型低轨商业卫星星座,分三期部署,提供不同服务。无论是自动驾驶汽车还是卫星,没有产业和技术沉淀很难涉足。高科技领域突破充满艰险。过去二十年中国经历人口城市化和高科技产业变革,追求速度和效率,但工业发展有自身规律。产业分工越深化,供应链越复杂,市场参与者越多。只有一些公司承担“基础设施”角色,才能为创新应用提供土壤。产业决定城市财富创造方式,其基础是激发创新力量,“基础设施”角色关键。产业厚度与人才密度相互关联,由系统决定。去年年初风光的法国 AI 公司 Mistral,虽“户口”在巴黎,但从人才、资本、市场看,是美国公司。三位创始人是巴黎人,有美国公司工作经验,大部分员工曾在美国科技公司欧洲分支机构工作。其种子投资领投方是美国基金,A 轮融资美国产业资本抢尽风头,虽 CEO 称主要目标市场是欧洲,但一半客户来自美国。产业进步无捷径,上海创新实践体现在基础科研到产业化应用的完整链条,最终表现为工业与技术领域的前瞻布局规划。创新是体系,由高校、科研院所、私营部门、地方政府、金融系统和消费市场组成。90 年代末上海审视集成电路产业欠账时,主要是追赶,因半导体市场成熟,阻挡追赶者的是专利和物理学。而具身智能、时空智能等前沿技术充满不确定性,对长远规划和决策定力要求更高。如今,集成电路、生物医药、新能源汽车、人工智能等领域创新在上海不断涌现,如格科微、千寻位置、垣信卫星、智元、天数智芯等。“战争迷雾”不会自动消散,一批批市场参与者用努力勾勒上海前进脚步。在数十年产业变迁中,上海始终坚决押注产业发展趋势,并将产业竞争力转化为人才吸引力。商业文化、工业精神、科技内核塑造了上海的气质,赋予其超越时代的眼界和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