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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项目投资得算我一份。”FIRST 电影市场终审时冯小刚主动说道。
麦特文化 CEO 陈砺志赶忙接过话:“ 这个项目我投了,谁也别和我抢。小刚导演既然这么喜欢,就做监制吧,别投钱了。”
评审们 “ 争抢 ” 的,是一个预算仅 200 万的电影计划 ——《倒仓》。它讲述的是出身京剧世家的十五岁男孩儿孙小磊的故事。孙小磊自幼学习老生,然而 “ 倒仓 ”(变声期)随时可能降临,进而毁掉这场对他至关重要的比赛。
许多人觉得,这个故事听起来并非那种很 “ 生猛 ” 的作品。多位评审表示,他们看重的是《倒仓》的朴实感,剧作相对成熟、扎实,主创也十分清楚自己的目标。毕竟,年轻创作者的清醒与坚定,在创投中已属稀缺品质。
最初,创投会为青年电影人提供了契机,让优秀项目有落地的可能。但近年来,国内创投会数量增多,许多从业者明显感到项目质量不稳定。有些创作者抱着 “ 撞大运 ” 的心态,带着同一个项目四处参加创投,却忽视了对剧本的反复打磨。而市场在敞开怀抱的同时,也不自觉地用自身偏好 “ 迷惑 ” 着年轻电影人。
或许相较于拿到投资、拍出项目,很多人忽略了创投的另一个关键要点:唯有故事足够精彩,表达足够坚定与真诚,项目才值得被拍摄。既要生猛,又要成熟?
《倒仓》荣获今年 FIRST 电影市场创投会首奖。
这是一个年轻且冷静的团队,制片人梅翘楚称她们并非为钱而来,出发前就商定好了此行目的:当下最需要的是找到经验丰富的发行公司和好的监制。
“ 不论是哪方面的合作,都遵循尽量不改变项目调性的原则。”《倒仓》团队表示。
陈砺志称它为 “ 保留了 FIRST 尊严 ” 的项目。在多数人想象中,FIRST 应与国内其他电影节有所不同。捕影传媒艺术总监危笑形容 FIRST 像一个 “ 自然保护区 ”,期望在此看到更原始、更野性,带有强烈作者性的项目。
几个月前,FIRST 从 541 份有效报名中,经初审和剧本评审筛选出 29 个电影计划,并利用市场公开周一周的时间,对创作者进行写作、陈述、制作等各方面培训。最终 18 个项目脱颖而出,来到西宁参加电影市场终审。
“ 我爸喝醉了就会打我,有一次我把他瓶子里的酒换成了尿。”《了了》的导演欧易啸站在台上解释警察父亲曾用手铐把他铐在床头的缘由。以自身成长、生命体验为灵感进行创作,是许多年轻创作者创作初期的共性。欧易啸项目中失去儿子的缉毒警察雏形,就源于他的父亲。
但有评审认为这个重要角色刻画欠佳。“ 可能出于对你父亲的排斥,警察这个角色有点平庸,没有特点。” 电影市场终审全勇先直言不讳。
角色立不住、文本不扎实的问题,在提案陈述现场多次被终审提及。有的电影计划是带有黑色幽默气质的黑帮类型片,题材获认可,但未做调研,对黑帮了解不深入;《人生白条》的导演虽进行了长时间调研,却想表达的内容过多,核心不突出 ——
不同电影计划存在的问题各异,不成熟在新人新作中属正常现象。“ 成熟电影人拍的电影都有诸多毛病,更别说青年电影了。” 有评审说道。
但对于这批热情满怀、充满渴望的电影新人,大家仍寄予厚望。“ 我认为勇敢的导演和勇敢的记者不同。导演不应只是观察到社会现象就做项目。拍电影需要 ‘ 生动 ’ 的导演,而非带着记者心态的导演。” 危笑说。
“ 他们没有那种爱谁谁的劲儿。” 坏猴子 CEO 王易冰形容创作者们在台上的表现像小绵羊,“ 没有一个导演和评审开怼,有时评审稍有质疑,他们就顺着往下说。”
“ 不够生猛 ”“ 不够野 ”…… 这些本不该出现在年轻创作者身上的形容词,反倒成为评审和市场嘉宾的共识。但纵观往年独具作者意识、包含强烈作者表达的项目,往往易被市场冷落 —— 市场期望创作者呈现的,似乎很难在创投中达到平衡。“ 不该迷失在市场里 ”
在论资排辈的电影行业,青年电影人获得拍片机会渺茫。创投的出现,让许多原本无人知晓的新人凭借作品和作者气质,得到市场认可与帮助。
随后几年,大大小小的创投增多,筛选项目标准不统一。虽创投大多不会在项目筛选上有明显偏好,但对入选项目方的引导、培训,都或多或少向市场靠拢。
今年 FIRST 市场公开周,伯乐营销创始人张文伯给电影计划创作者培训时直言 “ 大部分商人不看理想主义 ”,建议创作者让市场和资方看到剧本故事的可能性。
这本是合理建议,却让很多年轻人困惑:是否只有具有商业性或类型化的故事,才能更大程度争取市场认可和投资?
电影计划《三好生》就遭遇了这样的 “ 困境 ”。
它讲述的是有关父女情的故事,部分情节取自导演亲身经历,无疑是个极具个人风格的项目。但导演王玉超称:“ 我直到来西宁的前一天还在修改 pitch,想往商业化靠一靠。”
之所以如此改动,是因为模拟陈述时,制片人朋友问了王玉超一个关键问题:“ 你这个项目的 ‘ 出口 ’ 在哪里?” 最终陈述现场,王易冰也问了同样问题。
为找到这个 “ 出口 ”,王玉超只好一遍遍修改 pitch,使其看似有市场买单的样子。最终陈述前,她还和制片人周雨晨紧急赶制了一版自己不满意的概念片。陈述那天,两人穿上贴合《三好生》主题的校服上台。
“ 太卷了。” 王玉超讨厌这些形式主义,她觉得这不是参加创投应有的状态,却不知如何调整。
这并非个例,提案陈述结束后,不少电影计划团队都向毒眸表达了这种 “ 被迫向商业和市场靠拢 ” 的不适感:不情愿却又似乎不得不接受。
“ 培训创作者的市场意识没错,但或许针对成熟导演效果更好。” 福莱魔石 CEO 赵志刚认为,成熟导演有能力坚持自我,清楚想表达什么,不易迷失,刚入行的创作者缺乏辨别力,可能会被带偏。
作为电影新人,拍处女作时,很少有人能达到剧作成熟、驾驭大体量商业类型片的能力。分析市场偏好时,很多人意识到此事的必要性,于是抛弃原始创作欲和 “ 冲动 ” 表达欲的情况并不少见。
“ 若最终为迎合市场而丢掉心中最想表达的东西,得不偿失。” 赵志刚说。
年轻电影人需花更长时间明确未来成长方向与路径,中间的迷茫、思考、尝试,也是成长必经阶段。
对此,FIRST CEO 李子为也建议多些宽容:“ 不要将年轻电影人的创意互动、换位思考当作心机,那是笨拙的真诚。” 不需要那么多创投,但需要很多很多好故事
有资深从业者在 2019 年、2020 年期间跑遍国内大部分创投,发现三分之一的项目都见过,三分之一的创作者都认识。不少创作者抱着 “ 撞大运 ” 心态,拿着一个项目跑遍国内所有电影创投,哪个收到回复就跟进哪个,打磨剧本时间一再压缩。
创投会越来越多,作品增长量赶不上平台增长量,创投会和创作者无法达到平衡。因此各个创投会都多少呈现出疲软现象。“FIRST 每年仍保持 90% 从未在其他类创投出现的入围项目比例,同时为保护作者性,在市场公开周培训中强化个性,鼓励电影语言探索。”FIRST 市场总监踢替认为,但大多创作者处于游离纠结中,不敢确定谁会为 “ 坚持自我 ” 买单,往往就失去 “ 自我 ” 了。“ 市场也许给了创作者一种导向,让他们以为到这儿就是纯粹找钱,但他们忽略了一点,如果项目不够好怎么找钱?” 王易冰说。
好的项目是一切的出发点和落脚点。
2019 年,唐辛颐和唐诗韵首次参加 FIRST 创投,带着具有鲜明作者风格的项目《阿来舅舅》来到西宁,获得市场认可。今年再次入围 FIRST 电影市场创投,两人带来的是悬疑类型电影计划《狂风猜想》,很多人认为该项目有一定商业前景。
“《狂风猜想》未来三到五年都不会有人复制,它就像一个木匠在讲木器的故事,有强烈个人风格。主创创作非常绵密,一点都不幼稚。” 危笑认为这很难得。
还有一位从 FIRST 走出的青年电影人邵艺辉,北电毕业后一直在写小说,对写作的执着以及对文本的不断练习、打磨,让她的《爱情神话》在 FIRST 一亮相就备受关注。今年年初,《爱情神话》已顺利杀青。
不难发现,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创投会留给好项目和真诚、坚定的电影人。
与多位市场嘉宾交流后发现,很少有资方真指望投资新人处女作赚钱,他们看重的是新人独特创意和才华,投的是新人潜力和未来。
“ 有时碰到很好的新人、很好的项目,明知会赔本,但衡量后觉得损失可接受,我们也会做。” 爱奇艺电影中心总经理宋佳说。
对市场而言,创作者能力永远是考量重点。不管是市场还是平台,对创投的标准向来一致。
不管是市场还是平台,他们考量的重点永远是创作者能力。“ 若大家翻开 FIRST 电影市场手册首页,看到引言,就知道我们的态度了。FIRST 成长至今,风格日趋形成,‘ 被标签化 ’ 也难以避免。” 踢替说。
FIRST 希望创作者亲历市场,也希望他们明白:市场是作品诞生的一环,而非让作品沦为市场附庸。“ 我们更希望作者坚定创作源动力,不一味迎合市场,不刻意讨好观众,而是寻觅核心表达,用 ‘ 初心 ’ 构建与市场的共生关系。” 踢替强调:FIRST 的标准不是单一维度考虑艺术性或商业性,但我们不要对立商业和艺术,真正的好作品能做到叫好又叫座。
年轻创作者想判断市场偏好为项目争取更大机会,摸索中出现摇摆正常。但比起揣测他人喜好期望认可投资,参加创投的年轻创作者更应审视自己:我写的剧本真值得被拍出来吗?我真的想做电影吗?
而对于那些真正想做电影的人来说,创投本应是一条珍贵出路。
在 FIRST 电影市场颁奖礼上,《星火联合体》的导演邓鑫洋毅获得联瑞影业十万元资金支持。半年前,他辞掉做了多年却 “ 没有更多机会 ” 的编剧工作,专心筹备新片。“ 九月份,我就要三十岁了。我也害怕,不知这条路能否走下去。今天这个奖鼓舞了我。” 邓鑫洋毅说。
这或许正是创投会存在的意义之一。
在此次 FIRST 影展期间,FIRST 也公布了 9 月份将在成都增设平行影展 “FIRST 成都惊喜影展 ” 的消息,这也许是 FIRST 在类型电影与市场化电影方面的又一次尝试与摸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