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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多老饕初到成都时，难以理解为何众多生意火爆的苍蝇馆子偏爱偏安一隅。那种只此一家、别无分店、售完即止的经营模式，颇似高明的饥饿营销。地道老成都人心中有着无数个“茶颜”，如木房梁、石灰墙、斜屋顶，被磨得锃光瓦亮的竹椅配上随意散置的四方矮桌，白日吃茶、夜里吃酒，糊在墙上的菜单，起名都嫌麻烦的苍蝇馆子，远比事事周全的“海底捞们”更深入人心。这是一种迷人的市井温情，透着散漫、悠闲、舒适与安逸。
想当年，“军不可无川，将不可无湘”这句话在新时期的生意场也有体现。湘军的闯劲和川军的韧性在某些方面有所不同。比如吕良在长沙蜗居七年后计划向武汉和常德拓店，而老成都传承几十年的排档美食却连一条街都未走出。西边是浮尘里的推杯换盏，南边是接连崛起的耀眼高楼，成都平原的“双轨制”不仅体现在九眼桥对面就是十一街，更体现在绝版老成都与新生代“蓉漂”的交融与碰撞，就像太古里的人们仿佛不用上班，软件园的写字楼却总是灯火通明。
一颗冉冉升起的电子产业新星
英特尔打算落户成都的那年，非典肆虐，很多企业撤出中国，但英特尔与成都市政府的谈判仍紧锣密鼓地进行。谈判桌上的人都戴着三层口罩，却没人停下。英特尔投资团队抛出税收、用电、海关及政府激励措施等问题，还进行人居环境调查，如“当地农民支不支持英特尔项目”“被砍伐树木上的鸟窝将迁往何处”。“入世”之初，英特尔是世界 500 强金字招牌，其要投建第五个全球制造基地，各方争抢。在英特尔候选名单上有八个国家的十余座城市，当时成都在世界 IT 产业版图上毫无名气，整个四川只有乐山一家 3000 万美元的中外合资公司生产芯片。
英特尔团队一开始就给成都市政府一份详尽调查问卷，要求两三天内答复，若觉得回答不详实就追问。比如询问从市区到英特尔厂区交通情况，像从成都市区东南西北到厂区的公交车班次、线路、间隔时间、所需时间以及高低峰时间安排等。这种穷尽式提问让市政府压力巨大，英特尔还附上各候选城市优惠条件。第一回合后，英特尔把成都筛出候选名单。那年除夕，市委常委会议室灯火通明，组织看重英特尔落户，市长带队出访英特尔总部，争取主动。特使团返回后，市外经局牵头成立英特尔项目工作小组，有 6 个专家组服务英特尔 6 个调查组。
多年后，英特尔中国区市场运营部总监孙彦斌称选择成都源于政府最大诚意。企业高层因签证问题无法入境时有人敢拍板让其先参加洽谈会议；谈判僵局时市长出现，30 分钟就让外资代表笑颜重现；资方代表感慨这里要是有星巴克，成都街头就出现了第一家星巴克。英特尔宣布 3.75 亿美元在成都投资建厂时举世震惊，甚至有美国商人问成都在哪。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成都成为新中国电子工业重要基地之一，苏联援建 156 个项目，成都分走 10 个，东郊记忆的红光电子管厂造出新中国第一根黑白显像管。“三线建设”时，成都平原又迁来 26 家企业。但改革开放后，人才、资金和资源向沿海转移，国营红光电子管厂 2000 年被广东企业重组，成都电子信息工业从辉煌跌入谷底。英特尔之前，无世界 500 强公司在成都投资，它是一次 big bet，也是成都电子信息产业“腾笼换鸟”起点。英特尔来了，众多 IT 巨头纷至沓来，成都形成完整产业链。
5·12 地震后，英特尔在成都物流遇困难，在市政府等多方斡旋下开通香港与成都之间的货机项目。次年，英特尔决定把上海的封装测试厂搬到成都，高新区和成都海关相关人员得知消息后 6 个钟头内就赶往上海帮忙协商。因信任，英特尔在成都投资第一期未投产，第二期就跟进并不断增资，六年间连续三次增资，总投资额达 6 亿美元，这在其建厂史上是特例。从 2001 年到 2012 年，成都 IT 产业主营业务收入从 180.4 亿元增长到 3777 亿元，增长 19 倍，全球大量电脑、PC 芯片和 iPad 从这里走向世界，后来成就了成都第一个万亿级产业。英特尔项目堪称成都市政府的“外商投资教科书”，但不是每家企业都有如此温情的政府。
游戏之都、创意之城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山寨红白机的台湾厂商 TXC 在成都投资成立成都台晶大东电脑有限公司，移植知名 FC 游戏风生水起。在 PC 和主机游戏领域，育碧、2K、维塔士等公司在成都设工作室，但受主机游戏国内尴尬境地限制，大厂未大展宏图。那个客户端网游占主流的年代，成都遍布金山、盛大、网易、完美、腾讯的研发中心，还涌现一批本土网游公司，如获完美 300 万美金战投的逸海情天，“西山居三剑客”裘新创办的梦工厂，07 年被盛大收购的锦天科技。
游戏运营开发平台 BDgames 与自媒体“游戏茶馆”曾做过成都游戏行业现状调查，发现当地游戏公司研发倾向明显，超 95% 受访企业为开发性质，设有市场和运营部门的企业刚过半，拥有自运营能力的公司仅占 14.6%，这在早期运营中暴露问题。锦天科技被盛大收购两年后，彭海涛带项目自立门户创办星漫科技，推出《星尘传说》。当时 MMORPG 游戏被道具收费模式侵蚀，《星尘传说》虽玩法有“拿来主义”劣习，但调和了人民币玩家与非人民币玩家等级和装备，成为 2009 年上半年黑马。但公司缺乏长期运营经验，导致开放式经济系统出现外挂刷金、金币贬值、市场混乱等问题，人气下滑。后接入盛大游戏平台，良心设定被取消，成盛大圈钱利器，一款 IP 迅速消失。不久后，盛大花 1.4 亿元买下星漫科技。
陈天桥曾说创业者应把宣传、客服、收费、用户管理、融钱等交给公司，专心创新。彭海涛二进二出盛大印证公司“游戏全民化运动引擎”失败，盛大游戏营收先后被腾讯、网易和畅游超越。成都游戏市场活跃群体是有大厂背景的创始人团队。蜀地院落墙高院深，行业里说起成都有团结和封闭、开放与保守两组对立词汇。蜀地对外交流不活跃，游戏行业也如此，但地处盆地，手游圈子集中，关系网以圈子形式发展，移动互联网时代裙带关系更显著。墨龙科技由《傲剑》制作人陈默与梦工厂前 COO 徐宇兵联手创立，Tap4Fun 的 CEO 杨祥吉在 Gameloft 成都分公司做过产品经理，数字天空创始人王晟创立“联合众志”第二年获软银百万美元风投，萤火虫、风际、游魂和艾塔核心团队成员至少有六年以上大厂工作经验。
2012 年 6 月，高新区出台政策支持创业企业，吸引大量投资人和创业者。2014 年是成都手游崛起之年，研发、发行、投资和第三方服务公司扎堆入驻，年中手游公司超 600 家，号称“千游之都”。成都小团队立项凭感觉，习惯项目开发完找发行和代理，与北京游戏 CP 不同。这种做法导致游戏圈洗牌，卡尔维 CEO 曾预计公司盈利，却在一年半后破产，港交所上市公司云游控股 Forgame 的游戏工场疯狂投资也失败。成都 CP 团队锐减至不足 300 家，手游项目占比下降。而这一年，《王者荣耀》从腾讯大厦走向世界，其开发团队曾是卧龙工作室，做出的游戏有地域色彩。三年后的游戏“寒冬”，成都很多创业小团队倒闭，极盛时期的“千游之城”仅余 100 来家游戏公司。
一个来了就变美的地方，一座“百米冲刺”的学习型城市
2003 年，张艺谋用 5 分 09 秒定义成都：一个来了就不想走的城市，一座传统与现代交融的“休闲之都”。15 年后，抖音为其贴上更多标签。很多人认为成都最适宜居住，火锅串串钵钵鸡，在市中心租套二，抬眼就是太古里大长腿，是逃离北上深年轻人心动的未来。百度搜索“成都街拍”结果众多，成都成国民心中“颜值在线”城市，似乎吃火锅都能遇高颜值。作为“抖音第二城”，成都主播数量全国第三，太古里游客量和消费额创新高。城市活跃度源于网红“颜值在线”，如代古拉 K、七舅脑爷、李一檬 EMOO 等靠外貌流量走红。但这些网红背后多有专业推手，成都一家文化传媒公司招聘主播将整容与薪资挂钩，让颜值成为商业资本。
2018 年，成都医美人消费高，人均达 1038 元，最高客单价超 11 万，部分项目消费水平超北上广。成都被授予“中国医美之都”称号，医美产业规划到 2030 年营收达 2000 亿元，产业会投资总额超 440.6 亿元。但医美行业存在阴暗面，国内玻尿酸和肉毒素类产品 70% 是假货水货，针剂正品率仅 33.3%，四川地区 3A 级医美机构少，成都有医美资质机构多，医美有风险。
2018 年开始，多家在线教育机构在成都建分部或“第二总部”，但在线教育逃离北上广时机比互联网公司晚。国务院规范校外培训机构后，武汉成首选，其次是成都等城市。资本寒冬叠加政策利空，在线教育艰难，成都本土教培机构处于“小农”阶段，形成优先保证盈利规模惯性思维，转型困难，新老员工冲突临近爆发。线下教培应对渠道变化难，在线教育处理双向互动也一筹莫展。2017 年成都提出“三年目标”，收获四家上市公司，但本土孵化的百词斩股权变动频繁，还有培训机构关门，家长有苦难言。
张仪修筑成都城墙后，蜀地少兵祸，“蜀国富且庶，风俗矜浮薄。奢僭极珠贝，狂佚务娱乐”延续至今，成都人“好音乐，少愁苦，尚奢靡”。这里有很多摇滚乐和先锋艺术家、最好的街舞等，私家车保有量全国第二，国际一线品牌和门店数量仅次于北京和上海，DIOR 和欧珑全球旗舰店在此，众多一线大牌“西南首店”也在此。成都购物打卡视频在抖音播放量超 71 亿次，购物场所密集。很多“西南首店”是北京和上海之外第一家店，Gucci 等品牌在成都店铺成业绩标杆。疫情下，成都奢侈品销售业绩增长，加快头部奢侈品牌落子速度，如 LV 将在成都开新店。
成都市民生活色彩斑斓，酒吧夜场氤氲缭绕，城市精神开放兼容，各种野生文化蓬勃发展。成都是“秀款”卖得最好的国内城市，也是“奇装异服”最多的城市，汉服、JK、Lolita 随处可见。2006 年全国最早的汉服实体店在成都开业，开业时生意冷清，后与政府合作宣传才有起色。抖音让汉服“破圈”，购买汉服人数增长，成都购买量全国第一，汉服品牌众多，产值全国第一。蜀锦列入非遗名录时全国汉服商家少，如今发展到 1000 家，成都占 104 个。当下 4 万多成都年轻人在淘宝开汉服店，成都成“淘宝汉服之都”。汉服发展离不开淘宝，马云曾考察成都，后阿里与成都高新区签署投资合作协议，这也是汉服发展分水岭，此后淘宝汉服商家数量快速增长。吕晓玮的公司成为全国 Top 级汉服品牌，香槟广场因汉服重新聚人气。
结语
锤子和人人车之后，新氧第二总部、快手直播电商总部等接连开进成都，有了“互联网第四城”的豪情。但支付宝客服中心最先驻扎在此，“盒区房”覆盖率高。互联网公司涌入，难道是看中产品和研发？成都投资促进中心叩响杭州企业大门后又去上海“取经”。张五常在《新经济制度》中提出中国经济高速增长原因，成都经济制度重点是产业交替更迭。2020 年日经新闻报道美国官员要求苹果供应商转移产能，路透社报道富士康将部分产线转移至越南。目前难以判断这是否影响成都支柱产业，但要保住 GDP 增速和外贸进出口增幅第一的位子，需靠制造业投入和服务业拉动消费。毕竟城市兴起要让人们有机会赚钱，也有地方花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