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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时起，从大城市到小县城，路边摆摊的多了年轻面孔。那个卖柠檬茶的女孩，曾是写字楼里的“打工人”；后备箱卖蛋糕的男生，不顾反对辞掉“铁饭碗”。夜市卖烧烤的曾是建筑设计师，路边卖辣条的刚从大厂“毕业”，市集卖手作饰品的过去做新媒体运营。他们离职原因各异，摆摊货品不同，但都开启了与过往身份不匹配的人生。如今，90 后、00 后辞职摆摊不再被视为低端、丢人之事，有人当创业尝试，有人作生活试验，还有人借此致富，尽管不多见。
90 后摆摊：要想生意好，先争当网红
晚上 7 点，王宇开车到市中心商场附近巷子里，打开后备箱，挂起灯串，铺上格纹垫布，摆好切块蛋糕，拉起条幅。他只做提拉米苏蛋糕，却研究出二十几种口味，每天卖啥看心情。很快，贵州凯里的年轻人在抖音刷到这个特别的摊位和时髦的男孩。在这个偏远的五线小城，这算新鲜事。
王宇给自己取名“W 先生”，在社交平台更新出摊日常，涨粉快，每条视频点赞量几百上千。不少本地年轻人慕名而来，打卡拍照顺便买块提拉米苏。不到半月，王宇火了，摊位前排起长队，出摊 1 小时左右蛋糕就卖完。以前冷清的巷子热闹起来，不少年轻人跟风摆摊。
那时，王宇在烘焙店做品牌营销，月薪 3000 块，摆摊几个晚上就能赚到。但两头兼顾让他疲惫不堪，一个月瘦了十几斤，实在吃不消。一个月后，王宇决定辞职全职摆摊。可他没比以前闲多少，白天做蛋糕、研发新口味、收学徒上课，晚上出摊，收摊后还要复盘生意、做视频发抖音、小红书，运营粉丝群。
今年 6 月，从广州辞职回老家卖奶茶的潮汕女生 NaNa，第一天出摊就开始在抖音账号更新摆摊日常。晚上 9 点左右，她和妹妹骑着改装后的奶白色三轮车，在广东揭阳普宁人流量大的商业街摆起“泰可爱茶档”，主卖现制柠檬茶。
这是南方夏天畅销产品之一。决定摆摊后，NaNa 花一个月学习制作各种口味柠檬茶。“单纯做线下很难被发现。”NaNa 说，她们习惯一边摆摊一边直播，忙时直播柠檬茶制作，没顾客时就和粉丝聊天，聊摆摊感受、柠檬茶做法、当天生意。
卖柠檬茶不轻松，每天要搬食材、设备到车上，骑到商业街，做茶要手锤柠檬，还要招待客人。NaNa 觉得自己把过去二十多年没干过的体力活都干了一遍。有时粉丝看她们手锤柠檬辛苦会刷礼物，但不多。前两天，NaNa 刚开直播间商品橱窗，想带货茶包、茶叶等摆摊周边。
24 岁的广州女孩小邓辞职回家帮妈妈卖牛杂，故事在社交平台吸引 4 万多粉丝。小邓家的“雄顺美食店”在广州海珠区，经营十几年，卖平价快餐，光顾的多是附近上班族和装修工人。因开店早、装修简陋、价格便宜，近几年效益不好。妈妈说付完房租、发员工工资就没多少盈余了。
小邓自豪地说爸妈十几年前是酒店主厨、厨师，做菜手艺街坊认可。她想通过摆摊让更多人知道爸妈手艺，增加收入，帮店里引流。每天傍晚 6 点左右，她和姐姐、妈妈把装着设备、食材的小推车推到店附近公交车站旁，卖 12 元一份的老广地道“鸳鸯牛杂”。工作日生意最好，常一出摊就排队，周边街坊和下班上班族路过都会买。
考虑到特殊情况不能出摊，小邓会在打包袋里放写有门店信息的小卡片，方便顾客找到她们。除了卖牛杂，她还帮妈妈设计私房菜菜单，满足通过社交账号找来用餐的朋友。尽管除去人力成本利润不多，但店里生意越来越好。小邓觉得辞职决定很对。
辞职摆摊，有人月入 6 万、有人亏了几千
一边出摊卖货一边经营社交媒体，是年轻人摆摊常态。前不久，江苏徐州的 00 后小邵摆摊卖烤红薯，女朋友告诉他要经营社交账号才有流量、卖得好。他注册小红书，和网友分享出摊日常、进货渠道、采购设备等，最近还打算去短视频平台更新。
但线上引流转化效果与售卖品类、营销手段、运营内容关系很大。一般来说，甜品、卤味、小吃、茶饮等餐饮品类利润高、消费频次高，容易赚钱，线上引流成功生意更好。
王宇摆摊三个多月，账户余额从 0 涨到 10 万，生意最火爆月卖了 6 万。现在他更多收入不是卖蛋糕，而是有人找他学做提拉米苏收的培训费。王宇能实现高额利润，是因为把成本压缩到最低。
之前在烘焙店上班，他能“就地取材”学习制作和研发提拉米苏；朋友把烘焙工作室免费借给他用；认识供应商，采购食材成本低。这样他能把更多钱投入食材，做出味道和品质好的蛋糕，却不提高售价，用性价比吸引顾客。
王宇卖的提拉米苏定价 25 元 – 30 元一块，与很多门店价位相当，但用料足得多。“夏天阳光玫瑰贵，普通店不舍得放，我舍得；提拉米苏用的马斯卡彭奶酪贵，一般烘焙店放的比例低，我放得高，顾客吃到会很惊艳。”
王宇说他舍得下血本是为了引流和转化，让产品在本地烘焙市场占一席之地，形成口碑。营销出身的他懂得吸引、留住顾客。“先引流，之后转化变现，还要维护客源，突破收入瓶颈。”王宇称很多人觉得他生意好是因为视频火了，其实营销在客人第一次购买后就开始了。
“先建立和顾客连接，通过粉丝群、社交账号让人在线上找到我；再让人在线下发现我，我固定在一条街摆摊，常路过的人会有印象；顾客买了蛋糕回去尝，我让他们加群，在群里发福利，保持活跃度，加上产品有优势，自然复购就上来了。”
NaNa 和妹妹摆摊四个月，收回前期 1 万元左右成本，目前赚了几万块，“9 月收入比上班多，但 10 月下滑厉害。”她觉得可能与夏天是柠檬茶消费旺季有关，也得益于社交平台曝光和姐妹俩优势结合，“我钻研产品，妹妹擅长运营引流。”
小邓估算摆摊卖牛杂净利率大概 30% – 40%，正常出摊每天卖 500 元 – 800 元，两个多月小赚一笔。她打算等牛杂生意稳定后尝试新品类。
但并非所有餐饮摊都能赚钱。社交平台上，很多年轻人尝试捞汁小海鲜、卤味、冰粉、关东煮等后，因卖不出去、食材囤积过期，连成本都没赚回，花大几千买的设备也难转手。非餐饮类摆摊收益普遍逊色。
辞职考研一年后，今年 5 月娜比到西安，频繁出入大小集市，和朋友卖用滴胶树脂和植物手工制作的真花饰品，每款都要花时间设计制作。手作饰品在集市摊位常见，这类商品依赖市集环境、布置和氛围感，在路边“野摆”易被误解为廉价地摊货。
娜比称卖手作饰品是在社交平台被种草的，“一些博主分享，一天能卖一两千，生意差点也有几百，利润高还能体验手作乐趣。”但实际摆摊后，生意没那么好。
摆摊 5 个月，收入约 1.5 万，前期成本约 1 万，材料成本五六千，摊位装饰和陈列盒 1000 元左右，市集摊位费占 30%，“周五六日三天收费 200 元”。生意差时连摊位费都赚不回，不在市集摆摊情况更糟，有次在朋友家楼下摆摊，一晚上只卖出去两个发卡，不够支付打车费。
5 个月下来，娜比和朋友每人只赚约 2500 元，不够在西安的房租和日常消费，“现在花的都是以前工作攒的存款”。复盘后，娜比觉得手作饰品性价比不错，但不应在不同市集“游击战”，应固定在人流量不错的地点，勤劳出摊利润会高些。
“不丢人、不后悔，但也不建议”
与兼职摊主相比，辞职摆摊的年轻人除赚钱外，还面临职业身份认同争议。王宇大学毕业后进入铁路局，是别人眼中的“铁饭碗”，但收入不够还房贷。一个月工资到手 3866 元，还完 3600 元房贷，卡里只剩 266 元，花呗没还，不敢面对父母。
年轻气盛的他很快厌倦朝九晚五生活，“可能在别人眼里我就是作，但我愿意折腾”。2019 年他不顾家人反对辞职，尝试各种创业项目，开酒吧、火锅店、米粉店，有赚有亏。今年 7 月他在朋友圈宣布摆摊后，收到很多亲朋好友问候，有朋友问“破产了吗”，亲戚责备他“一本毕业沦落到摆地摊，太丢脸”。
但他觉得靠自己劳动赚钱不羞耻，庆幸自己幸运，如果摆摊没赚钱可能早被赶出家门。现在，娜比每次接到妈妈电话，妈妈都劝她“找个班上”，家里一直不支持她摆摊，“主要觉得没面子，说早知道出来摆摊，念那么多书干嘛”。
上一辈人不知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年轻人摆摊不再是找不到正经工作才做的低端买卖。他们更愿把这当作低成本创业尝试，不觉得丢人，反而认为能把摆摊做好的年轻人是“能力强者”。
即便收入不稳定甚至不赚钱，这些年轻人都表示不后悔辞职摆摊。NaNa 在摆摊中找到成就感，“我收获的不仅是营业额数字，还有顾客评价和市场反馈，在公司里我只是大项目一小环，很难直接得到反馈。”
而且，现在像她这样的年轻人摆摊时角色多元，搬运食材是工人，卖茶收钱是老板，做视频是博主，直播是主播。从职场打工人到给自己打工，这种身份转变让她有成就感。
“时间是自己的，事业也是自己的，所有东西都由自己掌控，虽然有时比上班累，但没那么多限制和束缚。”娜比说摆摊时偶尔焦虑，但上班时一直焦虑。或许不久后她又将重回职场，但摆摊这段日子为她积压的情绪找到出口，和陌生人接触让她获得很多能量，“很明显的变化是，我之前疯狂掉头发，现在也好了。”
但他们不建议年轻人冲动辞职摆摊。直接原因是摆摊不稳定因素多，下雨、天气不好没生意，摆摊合法性无明文规定，还可能面对同行恶意竞争。进货、制作、叫卖，还要兼顾直播、想文案、做视频，费力又费神，不比上班轻松。
不过，当摆摊成为网红潮流，摊主们在视频中自称“月入过万”，这些问题常被掩盖。“博主更倾向分享吸睛、有流量的内容，我自己也挑一周里销量最好的那次出摊来讲，但并非每天都顺利。”娜比坦言，网络上很多年轻人看到的是摆摊暴利假象。
事实上，不赚钱的人比赚钱的人多得多。“现在年轻人摆摊流行是网红时代产物，就算赚钱，收益也是短期、阶段性的，比如一入冬，甜品和柠檬茶可能不好卖，就得想新品类。”即便现在生意不错，王宇也坦言已在构思未来转型。
他希望做成当地烘焙 IP，和门店、供应商合作，或者做成家庭烘焙品牌或平台。更多年轻人没想那么长远，对他们来说，摆摊只是生活插曲、调节剂或疗伤的阿司匹林。
“大多数时候，摆摊低成本低风险，这件事没成败可言，不会是人生结局，反而是另一种可能的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