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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马来西亚的旅程中,我们先后探访了吉隆坡和槟城这两座别具特色的城市。初到吉隆坡,它给人的第一印象并不突出,有些类似管理者缺席的广州,或者放大版的福州。从机场前往住处的路上,两旁是茂密的矮种油棕,汽车多为小巧的两厢车,摩托车在车流中穿梭。我们的司机都是华人,他们十分健谈,在四十分钟的车程里,分享了对这座城市的看法以及对民族差异的观察。
抵达民宿后,吉隆坡的消费水平让我们颇为惊讶。六十多公里的路程,打车费用仅 59 林吉特,约合人民币 92 元,甚至比乘坐公共交通还便宜。我们下榻的民宿位于市中心,在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地段,一间四室一厅的房子,一晚只需 1000 元人民币左右。稍作休息后,我们走进吉隆坡的夜色。街边的大排档与广东一带的食肆相似,华人老板讲着带有马来西亚风格的华语,饭菜也是传统的中国味道,只有塑料的红色桌椅透露出东南亚的风格。吃完饭后闲逛,接近晚上九点,但吉隆坡夜晚的节奏并不比上海慢多少。双子塔脚下,各地游客变换着拍照姿势,旁边的人行道上人们神色匆匆。此时,我们尚未体会到马来西亚的独特之处,无论是银行、地产开发商,还是超市、餐厅,似乎都与国内差别不大,用华语可以无障碍沟通,很多产品也来自中国,身在异国却仿佛未曾离开故土。
继续沿着马路前行,我们走进一家人声鼎沸的美食广场,里面大多摊位贩卖马来食物,桌前坐满了各个民族的食客,他们穿着各具特色的服饰,热烈地交谈着。走出广场后,我们拐进一家安静的露天小店,四周墙上挂着热带风情的霓虹灯,射出斑斓的光。坐定后,我们点了三大杯果汁,仅花费 8 块钱。这时我们发现,当地人收入不低,但物价只有上海的三分之一,而且尽管人潮涌动、天气潮热,但街道和店铺大都整洁。此外,在这座繁荣舒适的城市里,虽然街边画着华人、马来人、印度人亲如一家的宣传壁画,但这三大民族似乎并没有很好地融合。华人对掌权的马来人颇有微词,从事底层劳动的马来人少有华人朋友,印度人也有自己的宗教体系。
第二天,我们的行程紧凑。天光未亮,便去拜访当地的柔术馆,馆里的人很放松,我们在馆内走动,他们神态自若地练着早课。离开柔术馆后,供奉妈祖的天后宫香火旺盛,有人从山脚一路跪拜到山顶,虔诚认真,这里的华人保留着国内已不多见的传统,比如进殿需要脱鞋。早餐店里挂着开业时宾客前来道贺的“高朋满座”牌匾,在太阳的暴晒下,巷子里色彩鲜明的涂鸦艺术格外晃眼。我们本想去一家市场,却在路上看到一家档口众多的甜品市场,于是下车一探究竟。这座城市有许多类似的集市,环境嘈杂但桌椅干净,价格便宜,商贩手脚麻利,售卖当地或中国传统的小吃,无一不甜。
度过一个阳光充足的早晨后,我们到吉隆坡当地的一家企业孵化器参访。它位于一片科技园区,有星巴克、全家等连锁店铺,建筑风格与无锡一带的园区颇为相似。参访结束后,我们坐在便利店里开会,穿梭大半天后,对马来西亚的发展和城市逻辑有了更深层的感知,也产生了很多疑问。首先,马来西亚的发达程度超出我们的想象,物价却非常便宜,这个国家的工业是如何发展起来的?族群之间如何相处,什么样的历史造就了如今的人文生态?这个国家的奇妙之处在于用一种松散的管理形式把每个族群的优势发挥了出来。对于民族融合,马来西亚并没有出台非常细致的政策,相对比较放任。反观新加坡立国之初,身处大国之间,成为马六甲海峡里的明星和天堂般的花园城市,靠的是严苛的管理。
晚上路过中国城,卖东西的基本是马来人,摆出仿冒的名牌鞋包,类似曾经的秀水街。吃完一顿极具马来民族特色的本土菜后,发现讲马来语会自然地发出大舌音。走出餐厅,路边有一座小小的土地公庙,广东话、客家话和闽南话在这座东南亚首都的夜晚回荡。这一天,我们在大巴车上度过了很长时间,抵达槟城后,这座如活化石般的城市给我们带来了新奇的震撼。吉隆坡的巴士站没有赶时间的紧张感,餐厅老板不急着收钱,售票员不急着播报,司机似乎也不着急准时出发。我们提前买了票,却被安排在最后上车,而临时买票的当地人先上了车,由此得出在马来西亚一定不要指望其他人会排队的道理。越有钱、越全球化,确定性就越高。
晚上九点,我们抵达槟城。作为马来西亚华人最多的城市,槟城的新城区与其他城市并无二致,但老城区像极了一两百年前中国南方的港口城市,让人有一种穿越时空触摸到真正故乡的感觉。初到此地,穿越时空的感觉油然而生,这里宛如一处桃花源,居民们“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旧日的光景自然延续,散发着不加雕琢和改造的古朴。除了为人称道的街头壁画,槟城可谓五步一祠,十步一堂。近百年前的帮会、宗祠和庙宇依旧保留着鲜活的颜色,在其他地方被称为“遗址”的建筑,在槟城只是日常生活的一砖一瓦,纵观全球,这样的城市并不多见。
我们在街上行走时已接近夜半,静谧的灯光下,小卖部和纪念品商店仍在营业,店铺大门敞开,给人一种门不夜关的亲密感和人文温度。散步到海边,惊讶地发现这座老城的深夜并不宁静,而是一片游乐的海洋。尽管已经凌晨十二点多,许多小朋友还在公园里玩滑梯、吹泡泡,大人在旁边聊天,大多是马来人。我们本以为这是马来人的生活习惯,华人小朋友也许正在家里被父母勒令上床睡觉,结果在回程的的士上,司机笑着说华人小孩在星期五晚上是和爸妈一起在酒吧,大人小酌,小孩玩耍。
第二天,阳光充沛而热辣,我们走路到一家福建面馆。一路上,愈发觉得槟城是一座活的博物馆,细看之下,它是旧时中国不同的组成部分,这个角落像两百年前的香港,那个角落又像三十年前的福建。伴随着午后稍显柔和的气温,我们参观了槟城的慈济宫、帮派会馆和娘惹博物馆。尽管职能不同,这三幢建筑都有着装点精美的雕梁画栋,展现出上个世纪下南洋华人的热血、礼教和繁盛。拐进小印度街区,又是另一种风情,融合各类香草的拉茶和节奏明快的印度舞曲弥漫在街角,鲜妍的纱丽随之飘摇。我们遇到一位卖水果的青年大哥,身材壮实,神情坚毅,每次落刀都像在锻炼肌肉。交谈得知他是一名龙舟选手,不日将到青岛参加龙舟比赛。
夜幕降临,我们来到海边的一家小酒馆开会。刹那间,闪电劈在海面上,暴雨如注,晃动着东南亚常见的红绿蓝三色彩灯。讨论过程中我们发觉,在马来西亚,甚至整个东南亚,某种程度上非常自由,小到装帧摆设和房屋搭建,大到信仰和生活方式,都没有严苛的规训。由此看出,马来西亚的三个民族融合得如此差,却又融合得如此好。就像一座岛,莫名其妙地把三个种族关在这里,形成了马来西亚。他们的民族之间没有必要群体性地融入,或者把其他种族和社群据为己有,印度人和华人都不把马来语当作母语,不像印度尼西亚这个种族更多的群体,最终不得不把印尼语作为唯一的母语。而在马来西亚,三个种族的人与先辈的来源有很强烈的联系,华人和中国绑定,印度人和印度连接,马来人扎根这片土地。
这是我们在槟城的最后一个晚上,三天左右的时间差不多可以饱览整座城市。这里的常驻客多年来一成不变地生活着,似乎已经形成了独属于槟城的心性。过往的华人世界也因此得以长久地绵延与保留,化作一块有生命的琥珀。槟城的最后一天,我们清晨登上极乐寺。与吉隆坡瑰丽的印度教黑风洞不同,这座佛寺地处槟城的至高点,氛围恬淡,供奉香花灯油的多是华人。僧侣缓敲钟磬,低诵经文,一位上了年纪的僧人坐在石桌前徐徐翻动报纸。回到老城区,我们想找一家理发店,却发现星期天所有商户都休息,只有华人依旧经营生意。于是我们打电话给一位马来师傅,他已剪了 40 年头发,一个人只收 30 林吉特(约合人民币 45 元),一剪就是一个半小时,细致入微。
傍晚,我们坐飞机回到吉隆坡。飞机一如既往地晚点,机型很小,螺旋桨暴露在外面,就像搭乘了一辆能飞上天空的小巴车,但当地人习以为常。结束在槟城的旅程,我们又拼凑了一块马来西亚的拼图。与一部分以娱乐闻名的东南亚国家不同,马来西亚街头看不到露骨的娱乐场所。而且来到马来西亚之前,我们没想到这个国家的殖民色彩这么重。这座正在建设中的国家,有繁华的城市,也有悠然的村镇,这些让我们有十足的熟悉感。因为当一个来自迅速腾飞国度的国民来到另一个如此相似的新兴国家,很容易有一种打开上帝视角的感觉。另外,由于华人众多,且文化传承从未被打断,我们对马来西亚有天然的亲切感,在意识形态和血脉上也有与生俱来的联系。
在马来西亚的最后一个整天,我们参观了一场创业公司的路演竞赛。作为评审,我遇到了在东南亚的第一个意外收获。早晨,我们绕到一处偏僻的鞋厂买皮鞋。抵达时,老板正在厂房对面种地,穿着一双厚重的黑色水靴。老板是位华人老者,精神矍铄,闲聊中得知他已 78 岁高龄,姓吕,孙子正在南京大学读 AI 专业。皮鞋非常舒适,合人民币只有 170 元,在国内,同等价位买不到这么好的皮鞋。临走时,我们问吕师傅有没有去过中国,他说还没有回过。
到了路演现场,活动持续了几个小时。我们发现马来西亚作为一个中等发达国家,创业的格局尚未完全打开,体量还不算大,很多中国人都有能力投资。但这些项目也看不到非常大的发展,类似于投 2 块钱,赚 2 块 5 毛的生意。从历史上看,马来西亚凭借石油这一优势,甚至比中国腾飞得更早。不过由于一些复杂原因,尚未在经济领域发出更响亮的声音。但这个国家有会做生意的华人、聪明的印度人和马来人,在商业上和中国互通有无,虎啸龙吟的态势正在逐步显现。所以当马来西亚的资金在本国无地可投时,中国就是华侨被乡情和国情牵引的投资标的。路演中不乏华人面孔,其中一位评委是华人企业家,马来西亚最大铁矿石运输商的 CEO,对我们非常客气,甚至超过了礼貌的范畴。对中国人来说,在马来西亚与当地的华人相处,会感受到他们真诚的敬重和一衣带水的亲切,这种亲厚的情感来自近百年来的文化传承和经济发展缔造的纽带。在马来西亚,华人就像置身美国的犹太人。
路演结束后,我走上台为选手颁发证书。正巧那名华人企业家和我为同一名选手颁奖,一个对视,彼此就有了互认。于是下台之后,我们坐在一起交流。对方姓杨,是一位华侨,虽已年近花甲,但身型硬朗,精神焕发,讲起话来中气十足,笑声爽朗。细谈之下,原来杨总在中国有很多闻名的投资项目。见到我们,杨总热情地一挥手,邀请我们第二天去他的公司一起吃早餐。走出会场时已是傍晚,在马来西亚的最后一夜,我们走在街头,和第一夜有了截然不同的观感。吉隆坡像一张繁盛又细碎的巨幅拼图,每个民族都用本族风格的建筑和人文,在南洋温暖的气候里惬意地编织出独属于这个国家的故事。
另外,街边的店铺也有不少出海的中国企业。然而,即使这片土地让国人有足够的熟悉感,在中国生根发芽的公司用同样的模式,未必会在马来西亚如鱼得水。比如国内一家价格低廉的饮品公司,在东南亚的生意可能并不好做,因为他们用糖精,但东南亚大部分国家都是蔗糖的原产地,并没有成本优势。市场看得足够大、足够清楚,才可以走得足够远。离开马来西亚的这一天,它给予了我们认知层面的巨大馈赠。清早,我们驱车来到杨总位于吉隆坡市中心的办公室。走进这层明亮的空间,心情豁然舒畅。几盆绿植整齐地摆在书架上,前面是一张热气腾腾的大桌子,上面摆满了马来西亚华侨平时早餐的所有种类,从广东地区的糯米鸡和猪肠粉,到福建地区的炒面,再加上大马特色的咖喱菜和娘惹糕点,用心盛放在玻璃大碗里。
席间,我们和杨总的团队相谈甚欢。有位祖籍福州的胡经理说,大马的华人一生总要“回”一次中国,感慨良多。杨总一边热情地夹菜给我们,一边认真地对我说:“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386 年前,我们就见过了。”这是一种宿命感很强的缘分。见完杨总,我们更深地体会到马来西亚的华侨与中国密不可分的联结,以亲如同胞的情感作为起点,缔造了坚实的合作。在 2008 年,杨总成为了美年大健康最早期的投资人。接下来的 36 个月,他风雨无阻地每个月从吉隆坡飞往北京,再坐火车去沈阳,对公司进行辅导。又过了 4 年,美年大健康成功上市,带来巨额回报的同时,也让杨总对投资有了深刻的理解,也因此创办了现在这家公司,以“投资 10 家最好的年轻企业”作为使命。在这个年龄阶段做投资,他更核心的目标是做好传承。此外,我们更多地交流了投资的心得,以及杨总一路走来的历程,还有在马来西亚未来的生意。从办公室出来,杨总一路送我们到前往机场的车上。把行李装上车之后,杨总和他的同事向我们挥手,目送我们离开。这个收获颇丰的上午,为我们的马来西亚之旅画上了圆满的句号。下午,我们抵达了印度尼西亚的首都雅加达,又是另一番风景。在接下来的印尼篇游记里,我们再着重讲述这半天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