硅谷星光黯淡,谁能成为下一座新「灯塔」?

4次阅读

共计 5415 个字符,预计需要花费 14 分钟才能阅读完成。

倘若硅谷设有「名人堂」,那其名单怕是许久未曾更新了。自乔布斯离世已过去 11 年,当下硅谷最受瞩目的仍是马斯克和扎克伯格这两位中年男士。2004 年,马斯克接管特斯拉,扎克伯格则创办了 Facebook。十多年前,他们便是科技圈的顶尖人物,宛如硅谷的「灯塔」,其创业传奇被反复传颂。如今,二人依旧频繁登上新闻热搜,只是都麻烦缠身,曾经的「天才偶像」俨然成为了硅谷信仰破灭的导火索与破坏者。

更为严峻的是,随着裁员潮来袭,硅谷一往无前的黄金时代步入了低潮期。在此节点,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灯塔」引领时代变革,恰似 1950 年代「八叛徒」与仙童半导体开启了硅谷的篇章,乔布斯续写了神话的高潮。然而,近十年间,硅谷再未造就新的全民偶像,且无人能预言,那个星光璀璨的时代何时会再度降临。在与两位技术布道者的交流中,他们均流露出类似的模糊倾向:或许要等待一个高潮,一场「大浪」的到来。通往「偶像」的道路究竟有多长呢?

若没有惊天造假丑闻,「女版乔布斯」伊丽莎白·霍姆斯本有望成为硅谷精神的新传人。她创立的血液检测公司 Theranos 宣称,只需一滴指尖血,便能进行两百多项专业检测。《北大西洋月刊》赞誉 Theranos 是仅次于特斯拉的「改变世界的创业公司」。2015 年,Theranos 估值高达 90 亿美元,滴血验癌成为硅谷引以为傲的新成果之一。

除声誉外,创始人霍姆斯几乎具备硅谷新生代偶像的所有特质。她年轻聪慧、工作狂热,周身散发着浓厚的「克里斯玛型领袖」气质,即一种近乎天赋的领袖魅力。她是硅谷投资人与科技媒体的宠儿,其「发明」看似足以颠覆世界。《福布斯》称她为「女版乔布斯」,她本人也刻意在形象上向偶像乔布斯致敬,常在公开场合身着黑色高领毛衣与黑色便裤。

直至 2015 年,《华尔街日报》的调查报道戳破了这个美丽的泡沫。血液检测被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就在本月初,这场骗局以霍姆斯被判入狱 11 年 3 个月告终,罪名是欺诈投资者。庭审时,霍姆斯泪流满面,称 Theranos 是自己一生的心血,为自己的失败深感绝望。

在满是天才与疯子的硅谷神殿,通往「偶像」的阶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从惠普创始人的车库起步,硅谷从不缺少创业传奇,英特尔、AMD、苹果、微软、甲骨文、谷歌、亚马逊、奈飞、脸书、优步、特斯拉、Snapchat 等知名公司均诞生于此,但能升级为「传奇」并持续影响后来者的创业者终究是少数。

从硅谷归来的安克创新创始人阳萌曾言,人类历史上似乎每隔 10 到 15 年,便会出现一位极为杰出的人物,随后人们都在其开创的领域内进行改进。我们将这类人称作「灯塔」。「灯塔」伴随每一代技术浪潮涌现,又将这股浪潮推向巅峰,进而改变全世界。此外,「灯塔」还具备鼓舞人心的感染力。

比如「八叛徒」之首、英特尔创始人罗伯特·诺伊斯,被誉为「硅谷市长」「国家宝藏」,是让美国「遇见最美好时代」的那个人。这些赞誉并非仅仅源于诺伊斯是集成电路的发明者、仙童半导体的发起人或英特尔的创始人,他对硅谷的贡献与影响深远且持久。

在技术革新方面,1968 年,他与同事戈登·摩尔创立了英特尔。1976 年,英特尔推出的 8080 微处理器直接开拓了两个新产业:微处理器产业与个人电脑产业。若没有这一步,前世界首富比尔·盖茨与微软的创业传奇或许还需继续等待「风」的到来。

作为美国半导体产业的领军人物,诺伊斯还展现出了领袖应有的担当。20 世纪 80 年代,日本半导体开始威胁美国企业的地位,诺伊斯凭借一己之力推动了半导体制造技术联盟的成立与运转。当时他刚退休,无奈联盟需要一位艾森豪威尔式的领导人来协调各方利益与资源,而诺伊斯是最合适的人选。他平易近人,总是无私地鼓舞他人,深受众人爱戴。1990 年 6 月 1 日,联盟专门举办了一场「诺伊斯日」,每个人都获得了一件印有诺伊斯肖像的 T 恤,上面印有「少年偶像」的字样,所有人都认为他当之无愧。

不过,诺伊斯生前最钟爱的身份是「技术专家」,这意味着敢想敢干,「商人不可能发明电话。电话发明者必定是不走寻常路的人。」

在诺伊斯之后,硅谷最著名的偏执狂老板安迪·格鲁夫登场,成为芯片行业的又一风云人物。在他的治理下,英特尔主动舍弃主营的存储芯片业务,投身代表未来的微处理器领域,并由此成为全球 CPU 霸主。而他关于企业如何「穿越死亡之谷」的管理智慧,至今仍启迪着一代又一代创业者。

从大浪维度来看,紧随半导体风潮之后的,是 20 世纪 80 年代个人计算机的崛起。微软创始人比尔·盖茨和苹果创始人乔布斯成为新一代偶像,并持续「霸屏」二三十年。他们的故事家喻户晓,后来者也常被冠以「下一个比尔盖茨」「下一个乔布斯」之称。

尤其乔布斯对产品的极致追求与天生审美,在全球收获了宗教般的崇拜。国内的雷军、罗永浩、张小龙都表达过对乔布斯的敬仰。谷歌创始人拉里·佩奇也是乔布斯的粉丝之一。谷歌投资人曾劝说拉里·佩奇向比尔盖茨、乔布斯等大佬请教如何成为一名称职的 CEO。取经归来的佩奇让投资人哭笑不得,他的结论是:只有乔布斯适合领导谷歌。

25 岁便创立谷歌的大梦想家拉里·佩奇,实际上也是众多极客的偶像。从上世纪 90 年代后期起,硅谷步入互联网的寒武纪,雅虎、谷歌、亚马逊、奈飞等互联网公司相继诞生于这一时期。在穿越千禧年互联网泡沫后,谷歌凭借独特的技术气质,迅速成长为硅谷最耀眼的巨头、工程师群体最向往的职业巅峰。

斯坦福毕业生拉里·佩奇性格低调内向,但其脑洞大开令人印象深刻——通过「登月计划」,谷歌大量布局无人驾驶、生物抗衰、智能家居、机器人等未来科技,几乎成为了一座硅谷造梦工厂。在马斯克之前,佩奇被视为「全宇宙最有雄心的 CEO」。《财富》杂志评价道,「登月项目中的任何一项都能够改变数十亿人的生活。在这个只有偏执狂才能生存的时代,拉里·佩奇重新定义了偏执狂的无限野心。」

然而近年来,拉里·佩奇逐渐淡出公众视野,鲜少在大型公开场合露面。硅谷的镁光灯,都聚焦在了脸书创始人扎克伯格、特斯拉 CEO 及 SpaceX 创始人马斯克身上。

在硅谷从 2000 年的互联网泡沫中复苏之际,扎克伯格创建了脸书,目标是连接全世界。如今 Meta 的社交帝国在全球拥有 37 亿月活用户。外界曾称赞这个「天才少年」是下一个比尔·盖茨,他的黑客精神鼓舞了众多科技创业者。

一位从硅谷回国创业的硬科技公司创始人回忆,2010 年时,拉里·佩奇关于技术公司要有商业闭环的理念对自己影响颇深,但他尤为欣赏扎克伯格那种 break and fix 的黑客精神。很多人都知晓,脸书的口号是 Move fast and break things(快速行动,打破常规)。通往脸书办公园区的那条道路就叫「黑客之路」。

关于谁是硅谷「灯塔」,上述创业者的看法或许代表了一类人:「我始终不认为马斯克代表着硅谷。硅谷崇尚自由与创新,而马斯克代表的是具有技术思考能力的商人,他较为独裁且爱作秀……我所理解的硅谷仍是带有理想主义和乌托邦色彩的硅谷工程师文化,而贝索斯、马斯克都是具备框架思考能力的商人,他们对商业世界以及人性更为了解。」

但不可否认的是,马斯克凭借一己之力,开启了电动汽车时代、可回收火箭以及野心勃勃的火星计划。若抛开推特裁员的腥风血雨,这个偏执、为创业卖掉所有房产、常睡工厂地板的男人,堪称「人类之光」。《时代》周刊将 2021 年的封面给予马斯克,形容他是「小丑、天才、领袖、有远见的人、实业家、表演者、无赖;爱迪生(发明家)、巴纳姆(现代公关之父)、卡内基(企业家)和曼哈顿博士(DC 漫画中的超级英雄、科学家)的疯狂混合体」。

相较马斯克,硅谷的年轻创业者着实容易显得黯淡无光。但真正的尴尬在于,当你询问一个普通人谁是硅谷新星时,对方甚至想不起一个名字。若在 10 年前,他大概率会说出扎克伯格,毕竟《社交网络》曾获得 8 项奥斯卡提名。为何硅谷没有新偶像呢?

探讨硅谷近年为何未造就新的年轻偶像,是一个繁杂的开放式命题。从技术浪潮趋势维度来看,大浪的确更容易催生超级偶像,甚至可以说,赛道越宽广,机会就越大。比如半导体时代的罗伯特·诺伊斯,个人计算机时代的比尔·盖茨,互联网时代的扎克伯格。

若进一步细分,移动互联网时代也存在共享经济、短视频等几波机会节点,其间诞生了优步、TikTok 等明星公司,遗憾的是优步创始人因声名不佳被董事会驱逐;TikTok 的发展轨迹与硅谷并无关联。

而当下的技术演进正处于新旧交替的十字路口。每个移动互联网的入口级机会都有科技巨头把守,Web3 被视作下一次技术浪潮,但区块链、加密货币、元宇宙的布局尚未成型,目前正处于反复震荡期。

若抛开狭隘的仅限硅谷的地域观念,凭借以太坊在区块链领域开创一个新世界的「V 神」,理应拥有一席之地。2021 年,「V 神」曾与特斯拉 CEO 马斯克、英伟达创始人黄仁勋一同入围《时代》杂志的 100 位最具影响力人物名单。

然而,区块链技术倡导的是去中心化,其代表人物大多难以成为全民偶像,就像外界至今对比特币发明者中本聪的真实身份一无所知。加密货币圈里倒是有「天才少年」式的人物,如 FTX 创始人 SBF。可惜的是,最近 FTX 暴雷破产,那个年仅 30 岁就拥有上亿身价的科技界新星,瞬间如流星般陨落。

至于元宇宙赛道,扎克伯克已投入 200 多亿美元,却仍未找到颠覆旧世界的入口。

从硅谷创业环境变迁来看,一些细节值得深思。英国《金融时报》认为,明星创业者的缺席并非源于缺乏创意,相反,这可能是该行业发展壮大的结果。科技巨头的主导地位意味着,有潜力的年轻创业者可能在有机会成名之前就被收购了,「硅谷越是成功,就越觉得有必要吞并内部的年轻一代。」

最典型的案例来自脸书。2012 年,扎克伯格动用 10 亿美元现金加股票的方式,收购了仅有 13 人的 Instagram。如今 Instagram 的全球月活达到 20 亿,在 Meta 生态内部的重要性仅次于脸书。只是不知还有多少人记得,这款图片分享 App 的创始人是凯文·希斯特罗姆,一位毕业于斯坦福大学的产品经理。

另一硅谷巨头谷歌,也是并购的狂热践行者。今年前 9 个月,谷歌花费 23 亿美元收购了 41 家公司。类似的剧情并不陌生,退回三年前,国内互联网巨头也热衷于通过并购解决创新和增长难题。眼光独到的,如字节跳动并购 Musical.ly(注:TikTok 前身),一举占领全球市场。

第三个维度或许可参照舆论环境和思潮的变化。近年来,媒体和民众对言必称「改变世界」的科技创业者产生了免疫力。往昔的宽容与仰视,变得更为审慎。「坏血」骗局让许多人看到了科技造神背后的阴暗面;脸书 8000 多万用户数据泄露事件,则使隐私保护成为新的主流社会议题,同时各界开始警惕科技巨头过度膨胀所带来的诸多社会影响。

正如有媒体评论的,「这些公司宛如国王,他们统领的疆域比任何一个王国都要广阔得多。我们取胜的唯一途径是建立一个民主的、去中心化的互联网。」

倘若说往昔的硅谷是自由、天才、成功、神话的汇聚之地,如今则多了一道滤网——监管与伦理。在当下,脸书那种快速行动、发现错误再回头修复的创业路径,几乎已行不通,这或许是留给年轻创业者的一个现实挑战。

如今科技巨头的 CEO 们,也都成了谨言慎行的高手,领袖平凡无奇成为了一种新潮流。乏味、安全压倒了个性与冒险。

这两年还有一个新变量——科技大迁移。由于加州高税赋、高生活成本、疫情居家办公等因素,诸如甲骨文、惠普、特斯拉等一批科技公司及投资人正纷纷逃离硅谷。为了「抢人」,德州奥斯丁甚至效仿硅谷,打造了一个「硅山」。

硅谷能否持续保持对年轻创业者的吸引力,尚有待观察。作为美国乃至全球的科技创新引擎,硅谷若无法持续输出新的「少年偶像」、创业灯塔,总有一些东西会悄然流逝、暗自瓦解。

这或许听起来有些杞人忧天。但别忘了,那些代表硅谷文化内核、如蒲公英种子般传播到世界各地,被各种肤色的科技从业者奉为圭臬的事物,皆诞生于硅谷各时代的「灯塔」之手。

英特尔创始人诺伊斯与摩尔,为吸引技术人才开创了员工持股的先河。这在美国也是一场工作革命的开端,自此,基层年轻人持股、IPO 狂欢成为了硅谷造富神话的一部分。

谷歌的自由文化成为了硅谷的一面旗帜。拉里·佩奇曾说,「如果你在公司工作,你可以利用 20%的工作时间来做你认为最应该去做的事。」在谷歌,员工生活福利无微不至。工程师可以带宠物上班、甚至在工作之余打台球,享受免费下午茶。对于女性员工,还可申请公费冻卵。

不过对科技行业影响更为深远的,还是谷歌的 OKR,如今阿里、百度等国内互联网公司纷纷摒弃 KPI,转而学习 OKR。

但硅谷从来都不是单一的。安迪·格鲁夫、乔布斯、马斯克塑造的工作狂、狼性文化也是硅谷文化的一部分,只是多数时候被有意无意地忽视了。1982 年,面对国内经济形势恶化,日本企业又步步紧逼,格鲁夫推出「125% 的解决方案」,即要求每个人将效率提升到极致。至于马斯克,每个特斯拉、SpaceX、推特的员工想必都深有体会。关键是马斯克本人就是个工作狂,他在德州超级工厂「监工」时,常常直接在睡袋中过夜。

对于这类行为模式,安迪·格鲁夫信奉的「只有偏执狂才能生存」,或许能够诠释其中的要义。

上述创新或对立的文化,塑造了硅谷的内核,硅谷的活力也因此得以在其间留存。仅从这个维度而言,硅谷也需要持续制造新的「偶像」、树立新的「灯塔」。只是在低潮期,这一制造过程可能会更为漫长。或许正如茨威格所说:一个人类的群星闪耀时刻出现以前,必然会有漫长的岁月无谓地流逝。「无谓」倒不至于,更多的可能是乏味吧。

正文完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