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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徒期包吃住薪资 5000，学出来自己干的话，一个月能挣 2.5 万左右。”一位山西师傅在招瓦工学徒时这样说道。在西安工作的装修工长王睿也表示：“我感觉从 2019 年开始，泥瓦工的工费就在直线上涨。”不止泥瓦工，业主们普遍反映现在不同工种的装修人力都很昂贵。在知乎上有个问题：“为什么现在装修人力这么贵？砸墙一上午 1000，美缝一上午 2000，瓦工一天也大几百？”该问题下有 838 个回答，浏览量达 387 万。
按照工长和业主们的说法，装修工人虽是蓝领，但收入已超不少白领。据中国社会科学院 2022 年公布的数据，城市白领人均月收入为 5602.22 元，收入中位数为 4000 元。而且，在当下房地产低迷的经济环境中，装修人工费用的上涨颇为出人意料。装修行业与房地产行业紧密相关，近几年房地产不景气是有目共睹的。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2022 年中国商品房销售面积比上年下降了 24.3%，其中住宅销售面积下降 26.8%。在此情况下，装修人工费仍能保持高价，背后原因值得探究。清华大学社会学研究学者严飞曾表示：“在中国，蓝领中产化是必然。”他认为，未来传统体力工人和都市“新蓝领”，都将借助城镇化带来的新兴行业发展、社会保障改善、教育机会增加，转变为新市民阶层。装修人工费的上涨似乎印证了蓝领阶层“发达国家化”的判断。那么，与外卖员这种在互联网平台经济下兴起的新蓝领相比，同样高收入的装修工人能否吸引更多年轻人呢？
收入高的本质是人力匮乏
现实中，装修工人收入提高，很大程度是因为愿意做这份工作的人不够多，无法满足市场需求。装修房子分硬装和软装，硬装包含拆改、水电改造、防水工程、瓦工、木工、油工等，这些大多属于装修人力市场范畴，每个工种下又有多个子项目。几位装修工长称，并非所有工种收入都高。比如美缝，技术含量低且是零工性质，消费者多倾向自己完成。砸墙工作，即便一人做也要花几天时间，表面上一两千的工费，平均到每天只有三四百元，还不能保证有连续的活儿。而电工、泥瓦工等技术较高的工种，收入相对更高。泥瓦工是重体力工种，在装修人力市场甚至出现过“用工荒”。王睿说，在西安，80 平方米房子的半包服务（水、电、木、瓦、油、防水，人工和辅材由业主提供）大概 4 万元，其中泥瓦工工作 15 天能分到 1 万元。“手艺好的工人月入过万很轻松。”王睿认为，除通货膨胀因素，泥瓦工越来越贵主要是从业人员不足。泥瓦工是重体力工种，工人长时间搬运重物伤腰，灰尘大的工作环境伤肺，挣的都是辛苦钱。而且，与网约车司机、外卖员这类随时能入行的蓝领工作不同，泥瓦工需一到两年学徒期才能独立工作。学徒期间，工人跟着师傅干活，工资只有几千块，大多从力工干起，劳动强度大。对于学徒来说，没有专门培训学校，找个好师傅不容易，一般通过亲戚、朋友介绍，没人脉很难入行，即便开始学习，还面临技术不过关、不能成材的风险。在这种情况下，泥瓦工对年轻人吸引力不足。当下市场上，大部分工人年龄在 40—55 岁左右，他们经验丰富，口碑良好，不愁没生意。业内人士分析，随着中老年工人逐渐退出市场，技术类工种人工费将越来越贵，可能形成“一匠难求”的局面。虽然近几年房地产行业不景气，但装修业产生了新需求。土巴兔装修平台研究报告显示，近年来 90、95 后逐渐成为家装消费主力军，他们更愿在生活品质上投入预算，越来越多人愿意花钱装修租来的房。疫情虽冲击了家装市场，但居家办公使人们对居住空间有了新需求。贝壳研究院报告显示，调查中有一半受访者在过去两年里有翻新、改造房屋局部空间的经验。此外，32.3% 的受访者在家中开辟了健身区域，这是疫情催生的明显家居装修变化。土巴兔平台数据也印证了这点，2022 年宅家“云健身”火热使客厅成为最受用户关注的装修空间。2023 年前三季度，局改与微装的项目需求数同比上升 181% 和 193%。房子虽卖不出去，但“存量翻新”仍有市场。
高收入背后的职业困境
为什么高收入仍吸引不到足够人做装修工人呢？原本从事通讯行业的毛毛，转行做泥瓦工三个月后又回到了老本行。毛毛的经历反映了装修工人的职业困境。毛毛曾负责通讯设备安装和同轴电缆布防，近两年行业工程量减少，工程费降低，加上疫情影响，他三年没挣到什么钱。一次偶然机会，经亲戚介绍，他跟师傅学了一段时间贴瓷砖，听说这行月入过万，迫于房贷压力，他开始接贴瓷砖的活儿。但贴瓷砖并不轻松，毛毛说他转行最重要的原因是“累”。“在工地上一天要在地上跪十个小时，腰和膝盖都疼。即便以前安装的设备五六十斤，一盘线一百斤，也没干瓦工这么难受。”二十多岁、自认为腰不错的毛毛，干了没几天就觉得自己要患腰椎间盘突出了。除了累，这一职业劳动保障也不完善。一位有二十年泥瓦工经验的李师傅曾在切割瓷砖时割伤手，因没有公司，住院费用都要自己承担。在成都工作的范工长也说，她手下的工人会自己买保险，但不舍得买太贵的，大多还是靠自己的安全意识和工作经验保护自己。除了肉体痛苦，毛毛入行仅三个月就碰到拖欠工钱的事，这笔钱直到他转行四个多月后才拿到。据了解，装修工人被拖欠薪资很常见，原因多是业主认为施工效果未达预期。由于工人与业主一般是口头协议，没有文字凭据，工人维权困难。个别激进的工人会去业主家堵门、砸坏地砖等要钱，但大多数工人只能请求业主看在自己辛苦的份上把钱结了。
“蓝领中产”要浮出水面了吗？
近年来，由于就业困难以及某些蓝领行业收入较高，高学历者也开始考虑进入蓝领行业。以外卖员为例，看准网数据显示，外卖员全国平均月收入为 7176 元，中位数为 7569 元。美团研究院数据则显示，外卖员中拥有大学文凭的骑手比例高达 15%。装修人力费用的上涨，是否意味着中国正变得像发达国家一样，蓝领工人也能有较高收入呢？一位装修公司老板表示：“实际上，人工费的上涨幅度没有建材价格的上涨幅度大，与国外蓝领收入水平也无法相比，大家只是吃惯了过去的人口红利。”的确，尽管我国泥瓦工年薪可能达 20 万元，但与国外蓝领工人收入仍有差距。据英国媒体报道，英国建筑公司 Hodgkinson Builders 雇佣的资深砌砖工年薪为 12.5 万英镑（约 112 万人民币），初级砌砖工一年收入约为 5 万英镑（约 45 万人民币）。此外，在发达国家，蓝领工人的高收入与白领形成对照。英国学生雇主研究所数据显示，英国毕业生平均年薪为 3.3 万英镑，起薪最高的计算机行业为 4.3 万英镑，但仍低于当地初级砌砖工年薪。德国装修工人月薪可能不及白领，但扣除税收后与当地白领月收入几乎相当。视频博主“在他乡北美访谈”采访过一位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却移民到加拿大做装修工人的华人，据他介绍，高中毕业后经过学徒期培训的蓝领工人起薪比刚从学校毕业的白领高，像水管工、电工考取执照后，时薪能达到 100—180 加元（约为 520—930 元人民币），虽然白领细分职业多不能一概而论，但一位幼儿园老师时薪大概在 25 加元上下。虽然一些国家蓝领工人年收入对我国同类工人来说遥不可及，但装修人力成本上涨原因与发达国家相似。蓝领工人短缺是因为体力劳动辛苦，且发达国家人口相对较少，最终形成蓝领工人供应不足局面。以英国为例，今年三月，包括泥瓦工在内的五个建筑行业工种被列入短缺职业名单。在教育培训上，德国采用“双元制”职业教育模式，即大学和企业共同培养职业技术人才，毕业生可获学士学位，还能继续攻读硕士，促使学生毕业后成为当地稀缺技能劳动力，这一模式目前也被西班牙采用。在这些条件共同作用下，发达国家蓝领工人成为既有尊严又有收入保障的职业。此外，我国虽一直在推动蓝领中产化，但城乡二元户籍制度阻碍了这一进程。以装修工人为例，他们从农村到城市打拼，依靠同乡互相扶持，虽能赚到不低的收入，但因无法在城市落户，孩子上学、看病会受歧视，享受不到城市便利条件。近年来，各省一直在推动落实放宽落户限制政策。今年 8 月，公安部再次发布文件明确要落实“促进有能力在城镇稳定就业和生活的农业转移人口举家进城落户”的举措。但是，不同城市落户限制不同。范工长说，她手下年纪较大的工人，孩子过去可能是留守儿童。现在在成都落户不难，只要在当地购房基本就能安家落户。所以，为了留在成都发展或给孩子创造更好教育条件，她手下很多工人在成都买了房子，只是位置可能较偏僻。而像北京、上海这样的城市落户非常困难，子女虽可暂时跟着父母留在城市，但到高考时却不得不回老家。对此，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的关权教授表示：“打通二元城乡结构当然是长期任务，但我们的步子还是走得很慢。”他认为，目前取消落户限制的城市基本是常住人口在 300 万以下及 300 万到 500 万的，这些城市规模小，发展潜力低，较少的收入对外来务工人员吸引力不大。关权教授还表示，放开落户限制，政府也有难处，比如可能导致大批农村人涌入城市，而城市医疗、教育及相关福利部门资源供应跟不上。关权教授建议，中等到大等城市应多发展产业以吸纳就业者，好过让超大城市（常住人口 1000 万以上）一下子吸收很多外来人口，造成资源短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