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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 年 3 月 11 日，管理着 1754 亿美元存款的美国硅谷银行宣告倒闭。它成立于 1983 年，是美国第 16 大银行，也是硅谷本地规模较大的银行之一，2022 年底，其总管理资产高达 2120 亿美元。这堪称美国金融业自 2008 年次贷危机以来最大的一场倒闭案。
3 月 9 日，硅谷银行自曝不利消息：因出售投资组合中 210 亿美元的证券，银行亏损 18 亿美元，为避免流动性危机，决定出售普通股和优先股募资 22.5 亿美元。此消息致使硅谷银行股价单日暴跌超 60%，市值蒸发 94 亿美元。3 月 11 日，更糟糕的消息传来，美国加州金融保护和创新部宣布关闭硅谷银行，美国联邦存款保险公司被任命为破产管理人，接管该行。尽管联邦存款保险公司为每位存款人提供了高达 25 万美元的标准保险，但目前尚不清楚这对硅谷银行的大客户能有多大帮助。
硅谷银行颇为特殊，其客户大多是科技创业公司和投资机构，是一家面向企业的银行。自成立以来，硅谷银行声誉良好，已支持 3 万多家初创公司和 700 多家投资机构，其中包括 facebook 和推特等。在初创企业信贷市场，它占据超 50% 的份额。硅谷银行的业务范围不仅限于美国，在中国、印度、以色列、英国、德国等全球重要创业市场均设有分支机构。2012 年成立的浦发硅谷银行，作为中国第一家中美合资银行，服务超 2000 家中国本土科创企业，涵盖人工智能、大数据、企业服务、医疗健康、产业互联网及新消费等热门领域。
这样一家看似实力雄厚、信誉颇佳的银行，为何会瞬间崩塌？答案与“美联储”这一关键词相关。新冠疫情期间，为刺激经济，美国财政部和美联储在 2020 年推出疯狂救市计划，向金融市场注入约 5 万亿美元。当年 3 月，美联储紧急降息 150 点，将联邦基本利率维持在零附近。2021 年拜登政府继续加码，再次批准 1.9 万亿美元的美国救援计划。大量资金注入和零利率的宽松政策，使金融交易激增，华尔街迎来繁荣。硅谷银行亦是这轮繁荣的受益者，借助美联储流动性催生的科技股大牛市，其 2021 年存款量暴增。2019 年底，硅谷银行存款约 600 亿美元，2021 年则达 1900 亿美元量级。
吸纳大量存款后，银行通常通过向商业机构贷款获取利息收益。然而，硅谷银行的存款本就来自创业公司，且近几年科技和消费行业增长放缓，创业公司融资需求下降，贷款难以放出。于是，硅谷银行只能选择用客户存款直接投资。在投资方向上，硅谷银行相对审慎，将一半以上资产配置于按揭抵押贷款证券。此投资方向回报不高，到期收益率约在 1.5% 到 2% 之间，但胜在稳定，况且硅谷银行用于投资的存款成本普遍在 0.25% 左右，总体仍能稳赚。
但美联储政策生变，此前疯狂注水后又开始疯狂加息。从 2022 年 3 月起，美联储在 2022 年共计加息 7 次，累计加息 425 个基点，最终将联邦基金利率目标区间上调到 4.25%-4.50% 之间，达到 2008 年次贷危机以来的最高水平。进入加息周期后，硅谷银行持有的投资资产遭受沉重打击。逻辑很简单：联邦基金利率达 4.5%，谁还会持有收益率仅 1.5% 的按揭抵押贷款证券？于是，按揭抵押贷款证券价格暴跌。同时，由于融资环境变化，创业公司开始持续消耗存款，硅谷银行被迫出售资产应对流动性，这致使已出现大量浮亏的硅谷银行不得不亏本卖出投资证券。直至 3 月 9 日，撑不下去的硅谷银行终于宣布自己割肉、暴亏的事实。此消息一出，引发市场恐慌，众人皆认为硅谷银行必然会出现流动性大问题，硅谷银行整个体系的崩盘也就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在美联储“先降再加”的利率政策下，大起大落的金融机构并非只有硅谷银行一家。在华尔街繁荣期，高盛集团同样受益匪浅。2021 财年，高盛净收入达 593 亿美元、净利润 216 亿美元，同比增加 137.25%，创历史新高。摩根大通、花旗等五家美国最大投行的年度交易收入，均在十几年来首次达到 1000 亿美元规模。为应对不断增加的业务量，高盛掀起招聘热潮。到 2022 年第三季度，高盛已拥有员工 49100 名，人数比 2018 年激增 34%。各行员工数量也大幅扩张。从 2020 年第一季度到 2022 年第三季度，摩根士丹利员工人数激增 34%，摩根大通和花旗集团员工人数分别增长 13% 和 17%。
但好景不长，美联储的利率政策在将金融市场推向巅峰后，又使其狠狠跌落。2020-2021 年，在财政与货币政策无底线注水下，美国股市极度繁荣，屡创新高。美股道琼斯指数去年年末上涨近 19%、纳斯达克指数上涨 21%，标普 500 指数上涨 27%。截至 2021 年 9 月，它们的市盈率分别大涨到疫情前的 25.9 倍、39.9 倍和 26.6 倍，市净率则涨了 6.73 倍、5.9 倍和 4.51 倍。但 2022 年 3 月的加息，让美股估值变得高不可攀，2022 年以来，基准标普 500 指数已跌 19.8%，或将创下 2008 年以来最大年度跌幅，恰似坐上了“疯狂的过山车”，美联储主席鲍威尔如此形容。
股市下跌使 IPO 融资急剧放缓，高盛业务量大幅缩水。交易数量下降 73%，交易金额减少 95%。高盛 2022 年二季度财报显示，因投行业务收入减少 41%，其净利润下滑近 48%。种种不利因素袭来，高盛 2022 年前 3 个季度净盈利额增长均在 -40% 到 -50% 之间。去年 10 月末，巨头们公布的业绩显示，摩根大通净利润同比下滑 17%、美国银行净利润同比下滑 8%。
这无疑是不祥之兆：前几年依靠美联储大量注水实现的繁荣即将过去，大家都要准备过苦日子了。“我们未来的日子会很艰难，必须在财务资源等方面更加谨慎，尤其是短期内”，2022 年，高盛首席执行官大卫·所罗门多次公开表示，希望未来能控制开支。最初的警告始于 7 月。当所罗门看到惨淡的第二季度财报，并判断美国金融市场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将持续低迷后，立刻给各界打预防针，提前告知未来高盛可能放缓招聘并削减开支。9 月，高盛先是恢复疫情期间暂停 2 年的年度绩效评估，当时裁掉 500 人，而保住工作的人随后发现，年终奖金比预期大幅减少。
关于高盛未来走势，CEO 大卫·所罗门在接受采访时表示：这将取决于接下来的美联储动向和通胀走势。随着华尔街投资银行业务整体收入萎缩约 40%，几家大银行相继表示将继续裁员，整个行业处于裁员与优化的风口浪尖。“有些人会被解雇。我们正在全球范围内适度裁员。对大多数企业来说，这都是发展多年后的情况。”继高盛之后，摩根士丹利首席执行官詹姆斯·戈尔曼也向媒体公布裁员计划。摩根士丹利员工数逼近 82000 人，此次宣布裁员约 1600 人，占员工总数的 2%。2022 年 11 月，摩根士丹利公布的财报数据显示，其财年第三季度利润下降 29%，营收下降 12%。
在此情形下，摩根大通、美国银行、花旗集团等金融机构也在考虑削减三分之一甚至更多奖金。华尔街投行的激励薪酬可能整体下降 45% 以上。与投行们的困境紧密相伴的，是对美国股市盛极而衰的深深忧虑，是对美联储持续加息的焦虑，更麻烦的是，华尔街普遍对明年美国经济预期不乐观。“美国股市将迎来全球金融危机以来最糟糕的一年，企业利润也将遭遇同样命运”，摩根士丹利首席美股策略分析师威尔逊（Mike Wilson）向外界警告。
全球经济增长前景不明，投资者对长期投资犹豫不决。“我们必须假设未来会有一些艰难时期”，大卫·所罗门告诉媒体，“必须对财务资源、组织规模更加谨慎。就在 2023 年 11 月 30 日，鲍威尔再次向公众表示，美国对抗通胀“远未结束”，美联储的加息手段“将再持续一段时间”。他认为，“为了控制通胀，甚至可以牺牲一定的就业和经济。”持续激进加息，使市场对美国经济衰退的预期与日俱增。但拜登表示，现阶段经济放缓“不足为奇”，坚称“美国仍走在正确道路上”，并认为未来即使美国经济出现衰退，也是一次非常“轻微”的衰退。
一片衰退预警下，美国经济近期出现的疲软迹象让威尔逊颇为担忧。唯一的好消息或许是，威尔逊向公众保证，“好在，暂时未发现系统性金融风险，或房地产市场出现困境的迹象”。但以马斯克为代表的一些企业界人士，对未来并不如此乐观。特斯拉首席执行官埃隆·马斯克，早在多个场合警告民众，美国经济或将迎来持续一到两年的严重衰退。11 月 30 日，他再次在推特上写道，“美联储正在持续放大经济严重衰退的可能性，美国经济趋势令人担忧”。亚马逊创始人杰夫·贝索斯在媒体前直言，美国经济衰退已近在眼前，甚至建议美国民众在未来几个月里尽可能缩减开支，不要购买汽车与电视等大件商品。
企业家们的悲观态度源于他们对自身和同行的清醒观察。就在 2023 年 1 月，IBM 宣布将裁员 3900 人，将员工数量从 28 万减少 1.4%，目的是剥离医疗健康业务。2022 年，美国各大科技巨头裁员已超 6 万人，许多人以为这是终结，却不知这只是开始。一进入 2023 年，亚马逊就确认启动新一轮裁员，预计裁员 1.8 万人，成为亚马逊历史上最大规模裁员；微软宣布 3 月底将裁员 1 万名员工，谷歌将裁掉 1.2 万人，推特目标是将员工总数降至 IPO 前水平。
而曾准确预言 2008 年金融海啸的“末日博士”鲁里埃尔·鲁比尼更为悲观，他认为美国经济将不止面临通胀、陷入衰退，还将迎来“滞胀性债务大危机”。“高通胀会带来更高的利率、放缓的增长和疲软的劳动力市场状况，也会给家庭和企业带来痛苦”，鲍威尔向公众解释道：“我们必须控制住通货膨胀。我希望有一种不痛苦的方法来做到这一点。但并没有”。
作为核心固定资产的美国房地产，实际情况也颇为微妙甚至不妙。疫情期间，美联储持续 2 年的大量注水，催生了华尔街的金融繁荣乃至泡沫，也使美国房地产再次升至危险高度并面临风险。2020-2021 年，美国楼市经历了过去二十多年未曾有过的火爆。“2021 年美国房价还要涨多少”的词条，在谷歌搜索频率一周内增加 350%。“价格都快上天了。”一位购房者激动地说，“基本都得靠抢，几十人抢一套房很平常，不加价根本买不到房”。2021 年 4 月，现居加州圣地亚哥的华裔居民张先生告诉媒体，他家附近街区地段好的房子，挂出后大概 10 到 15 天就能卖掉。为打动原房主，买家至少要加价 10%-20%。“每天大概都有三四十组人排队看一套房，有不少人直接提着现金到场，有时候还没排到自己，就被前面的人直接砸钱抢单了。”
2021 年，全美共售出 612 万套房产，达到 2006 年以来最高业绩。2020 年后疫情期间，美国房价在两年内上涨 43%。同时，数据显示，美国 20 城房价暴涨 14.9%，创下 2005 年 11 月以来最高水平。2022 年上半年，美国楼市火爆态势延续。2 月份房价同比上涨 19.8%，为 25 年来最高涨幅，是过去十年平均增长的 4 倍。6 月份，美国房屋销售价格中位价登顶，达到 41.38 万美元。
而后，美联储的暴力加息将美国楼市推上悬崖。10 月底，美国抵押贷款利率突破 7%，创下 20 年来最高水平。随着利率大幅上涨，美国购房者信心指数迅速滑落至 39，创下 1980 年代以来最低水平。12 月，美国 NAHB 房屋建筑商信心指数只剩 31，低于 2007 年 2 月水平。指数低于 50，代表房地产市场处于收缩期。买卖双方信心不足，使原本火热的楼市迅速进入冰冻期。同时，库昆公司首席经济学家麦克劳克林大胆预测——工薪家庭在美国任何地方都能轻松买到优质住房的好日子已经结束。近两年房价飞涨，导致他们购买房屋的时间可能被迫延长 5 年到 10 年。
利率不断攀升，买家还款压力大增；房价持续高涨，打击了购房者购买力。最终购房需求锐减，房价由涨转跌。2022 年成品房销售总额连续 11 个月减少，下半年房价也无法维持涨势，开始回落。毕马威首席经济学家 Diane Swonk 预测，2023 年美国房价或将下跌 15%。而一度高涨的房产市场突然放缓，使与房地产紧密绑定的股票价值变得极不确定。鲁里埃尔·鲁比尼认为，2023 年股票价值缩水幅度将高达 40%。
经历疫情 2 年间美国房价飞涨，很多人怀疑美国房地产是否再度形成泡沫。毕竟 2008 年金融海啸的关键因素之一就是房地产泡沫。如今美国面临房地产和股市双重压力，让人担心更大风暴正在酝酿。很多人已淡忘了，2002 年美联储前主席格林斯潘曾说过，“我们房地产市场的繁荣，其实是由大量增加的抵押贷款债务组成的，这种繁荣是不可持续的”。金融海啸前夕，美国房价以每年 10% 的幅度上涨，2005 年房价上涨 17%，2003-2006 年 4 年间美国平均房价涨幅超过 50%。2002-2006 年的 5 年里，美联储连续加息 17 次，致使住房贷款利息率不断飙升，房价高位崩盘、疯狂下跌。楼市崩盘拖累股市，大跌 50%，随后失业率大增，居民消费、企业投资迅速减少，最终美国经济陷入衰退，继而引发祸及全球的金融海啸。
虽然美联储主席鲍威尔持乐观态度，认为目前美国房地产很稳定，不会重现 2008 年的崩盘，也不会发生经济衰退。市场主流观点也认为，疫情期间美国房市过快上涨与 2008 年情况不同。然而如今，大型银行倒闭，科技金融企业大批裁员，股市盛极而衰，房市隐忧再现，越来越多人觉得这剧情似曾相识。他们一边担忧，一边心中不断揣测：在美联储操作下，硅谷银行倒闭会不会只是开始？美国是否又会掀起一场金融和经济大灾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