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员潮下的职场新心态:从庆幸留任到期待被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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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群人数锐减,身边同事纷纷离去,袁点清晰地记得那一周,公司的巨大变动。彼时,他是幸运的,资历深厚的“技术大牛”和初出茅庐的应届生都未能幸免,唯有他留了下来。

然而,随着同事越来越少,公司转型新业务,袁点的工作量与日俱增。渐渐地,他开始羡慕那些拿着 N + 1 赔偿潇洒离开的前同事。

前程无忧的调查显示,职场中多数人都有不安全感,而互联网行业裁员的阴影持续扩散,降本增效的趋势愈发明显。近期,腾讯、阿里等互联网巨头传出大幅裁员的消息,不安的情绪在行业内蔓延。尚未被裁的员工,承担着更多的工作量和精神压力,“卷”和累成为常态,不少人因此羡慕被裁的同事。

在脉脉等平台上,能看到裁员潮的另一面:被裁员工宣布拿到 N +1,评论区满是“接幸运”的留言,大家都希望自己能被“优化”。

袁点近期掉发、失眠愈发严重,经过风险评估,他觉得拿 N + 1 后跳槽更为划算。而身为项目组长的杨安,看着离职同事享受“退休”生活,也萌生了躺平等待 N + 1 赔偿的想法。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重新评估自己的生活和职业,“留下”不再是最优选择,从庆幸没被裁,到羡慕并期待 N +1,职场人的心态发生了巨大转变。

袁点:互联网企业程序员的心态转变

袁点所在的互联网企业,工作群里的人数日益减少,身边同事相继离开,他敏锐地意识到裁员潮即将来临。起初,他暗自庆幸,毕竟身边资历不同的同事都被裁掉了,尽管他们获得了 N + 1 的补偿,但失去一份薪资优厚、福利良好的工作,总归不是一件好事。

然而,暗自庆幸的同时,袁点的焦虑感却与日俱增。去年年底,招他进公司的 HR 和面试官相继离职,这无疑给他增添了更多恐惧。要知道,他的面试官是团队里的资深技术人员,在公司工作了六七年,却终究未能逃过互联网行业的 35 岁定律。

那段时间,袁点经常焦虑得失眠、头秃。他本就从事研发工作,女友也十分担心他的身体和头发状况。与此同时,身边的同事都在极力控制焦虑情绪,整个公司人心惶惶,人人自危。恐慌持续了两个月,直到同组同事被裁,部门领导才对留下的员工进行安抚,告知他们很安全。

但大家心里都明白,这种安全只是暂时的。袁点至今还记得同组关系不错的哥们离职那天的情景。他毫无征兆地拿着东西离开,只是通过企业微信告知袁点自己要离开公司了,连一句面对面的道别都没有。

拿着 N + 1 补偿离开的同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坦然。更关键的是,人数减少导致留下来的员工工作量显著增加。此前,由于行业政策变化,袁点所在的研发团队大约裁员 40%-50%,那时每周基本都是满负荷运转。例如,每周一的固定“打版”日,更新软件细节的工作,以前团队人多的时候两三个小时就能完成,现在却需要五六个小时,而且每周一都要加班才能完成。久而久之,满负荷的工作让袁点逐渐疲惫,他甚至开始思考 N + 1 的补偿究竟有多“香”。

此时,之前被裁的同事生活逐渐步入正轨,有的人考编成功上岸,有的人拿着补偿金游山玩水。年前公司转型新业务,业务初期本就艰难,工作量变得更大,这让袁点愈发羡慕被裁的同事,想要拿到一笔补偿金的想法也越来越强烈。

袁点对自己进行了简单的裁员风险评估。他认为,作为研发人员,找工作并不困难,加之三年的工作经验,他有实力跳槽。即便被裁,也是行业原因,并非自身能力问题。最吸引他的是,如果现在被裁,他可以拿到 N + 1 的补偿金,这笔钱足够他出去玩一圈,或者购置一些大件物品。就算不出去玩,也可以攒起来作为房子的首付。

唯一的风险在于,当前市场上求职者众多,供大于求,竞争力增大。再加上互联网行业日益不景气,他需要为面试做更多准备。分析利弊之后,袁点和留下来的研发人员都萌生了期待被裁的念头。同组还有工作年限更长的技术同事,他们能拿到的赔偿金会更多。

对于他们而言,既不担心工作不满一年跳槽会影响简历,也不惧怕找工作的压力。与其在这里加班干活,不如拿着赔偿金跳槽到更有前景的行业。

杨安:教育公司授课老师的疲惫与期待

杨安在教育公司担任授课老师,从小组员成长为组长,已经工作快四年了。去年开始的行业大变革,他早就有所耳闻,甚至比公司 HR 还早一些。毕竟当基地开始裁撤其他学部时,整个基地都笼罩在危险之中。

这半年来,身边的同事陆续离开。有比杨安入职早的前辈,也有准备转正的实习生。看着他们相继拿着 N + 1 离开,杨安越来越期待自己被裁的那一天。

在这家公司,杨安成长迅速,组内气氛融洽。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体重在增加,发际线在后移,一到服务期就睡不好,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

尤其是作为组长,他的压力更大。既要保证自己的绩效,还要稳定全组的绩效。遇到绩效不佳的组员,还要在组内互帮互助,起到表率带头作用。以杨安自己为例,业务期凌晨两三点下班是常态,每周两天的休息日基本无法休全。业务期期间,每个人都必须保持精神高度集中,几乎没有休息时间。

开展业务时,大家都在打电话,连学生的作业都无暇批改,一切都要为“续报”让路。熬过了几轮裁员,杨安很清楚自己是安全的,但心里却开心不起来。虽然竞争减少了,但业务体量却在增大。

政策收紧后,课时量有限,课时费相应减少。不过,由于老师数量减少,分到每个人头上的客户增多,整体算下来工资并没有比之前少。

杨安有个被裁的同事还羡慕他,觉得他还有公司缴纳五险一金,每月有稳定的工资收入。相比之下,自己只有一笔 N + 1 的赔偿金,处于完全失业的状态。

但这都是在不了解杨安现在工作量的情况下的想法。前不久的寒假业务期,留下的员工每天都披星戴月地工作。不仅要接手被裁员工负责的学生和家长,还要保证自己的工作质量。此外,每批裁员后,杨安都有一项雷打不动的任务,就是稳定组内同事的情绪。无论是被裁掉的,还是留下来的,大家内心都有波动。最重要的是,不能让留下来的同事因为害怕而懈怠,也不能让被裁掉的同事对公司产生抱怨甚至报复行为。

有一次,杨安遇到一位怀孕的姐姐,她人很好,但情绪不太稳定。这不难理解,公司给在职怀孕女员工的福利很好,比如带薪假期。再加上孕妇找一份新工作并不容易。

因此,杨安花费了整整一天时间来稳定她的情绪,生怕影响她的身体。但要知道,他自己还有业务在身,为了完成绩效,只能熬夜加班。庆幸的是,崩溃的离职员工只是少数,毕竟拿着一笔赔偿金,也算是“躺赚”。杨安看到离职同事的状态大多是间歇性焦虑,持续性躺平,大多数人都在享受突如其来的假期。

回顾这波裁员潮,最终留下来的人,要么是管理层的骨干,要么是绩效始终在前 5% 的员工。每天在这样的环境中为了绩效挣扎,杨安感到疲惫不堪。

现在他也想通了,与其在这里拼命工作,不如换个行业试试。杨安马上就要在教培行业工作满四年了,算上各种杂七杂八的款项,N+ 1 大约有七万多块钱,这几乎相当于职场小白一年的工资,他觉得何乐而不为呢?他甚至开始期待上班时能偷偷摸鱼,盼望着裁员能快点轮到自己。

永夜:房地产公司销售的迷茫与期待

永夜在房地产公司从事销售工作,早就不想干了,每天都在默默期待自己能快点拿到赔偿金走人。去年年底公司进行了一波裁员,和他同批入职的同事都被裁掉了。说实话,他并不觉得自己能力有多出众,但却成了“幸运儿”,这让他感到十分意外。

看着同事们拿着 N + 1 赔偿离开,永夜心里满是羡慕。尴尬的是,他不能主动提出离职,否则就拿不到赔偿了。回想起来,他的心态发生了很大的转变,最初听到裁员消息时,他也感到十分震惊。

刚进入职场不久的永夜,没想到自己会经历一个行业的巨变。那时,和他一批入职的同事都很焦虑,这种情绪也传染给了他,大家有一种抱团取暖的感觉。

如果遇到能力强的同事,他们洒脱的表现反而会让永夜更加焦虑。那时的压力并非来自于害怕被裁,而是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对未来感到迷茫。焦虑促使他时不时地投简历、寻找机会,但在整个行业不景气的情况下,有回音的寥寥无几。

以前行业景气的时候,公司的氛围、福利都很好,比如每天的下午茶、每月的生日会,这些都让人有上班的动力。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可观的薪资,在同龄人中很有竞争力。

如今整个行业越来越疲软,公司业绩连年不佳,曾经的美好都已不复存在。永夜至今还记得 12 月份工资发下来时,他以为自己误入了“慈善机构”。

更重要的是,和他关系好的同事都被裁掉了,他每天上班都毫无心情,感觉上班就像“上坟”一样。这直接导致了他对工作的懈怠,这几个月他都是在摸鱼中度过的。

年后再次回到工作岗位,看到身边被裁的同事越来越多,还有很多去了大厂的同学也未能幸免,永夜开始复盘这两年的工作,也有了新的感悟。

回想在这个行业的日子,他很少有时间思考自己真正需要什么,想干什么,似乎每天都在被工作推着走。刚毕业时的满腔热血也被工作磨灭殆尽。这几年,为了绩效和工资,他没有好好吃过早饭,没有正常休息过,生活除了工作还是工作。作为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他觉得自己已经尽心尽力了。如今行业发展趋势不可逆,现在是时候及时止损了。

永夜现在的想法很简单,只要赔偿给够,趁早把他裁了。他不想为了不被裁而拼命工作,卷到最后才发现被裁或许才是一种幸运。

陈童:在线教育公司授课老师的裁员经历

今年元旦,陈童被正式裁员了。没想到的是,手里拿到 N 补偿金的那一刻,回想起这几个月的挣扎,她竟然有点后悔没有赶上前一波裁员,那样就能拿到 N + 1 赔偿金了。在此之前,为了不被裁掉,她被同事称为“拼命三娘”。

陈童所在的在线教育公司最早一批裁员可以追溯到去年七月份。暑假刚开始,双减政策还未落实,线下部门首当其冲裁掉了一批人员。紧接着八月末,正值暑假公司业务最好的时候,双减政策落地,线上业务也受到影响,公司不得不进行转型。

随之而来的是第二批裁员。当时公司内部实行了 5% 的末位淘汰制,直接与老师的绩效挂钩,陈童所在的初中语文组裁掉了 20 多个人,只剩下八十人。

那时,陈童忧心忡忡。虽说看着同事们拿着 N + 1 的补偿离开时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她内心的波动很大。她记得暑假第一次看到旁边工位的好朋友被裁,不舍之余更担心自己的未来。2020 年毕业后她就进入了教培行业,正值行业鼎盛时期,如今行业急转直下,她除了教课还能干什么呢?

相比现在的离开,她那时更希望这个行业能继续发展下去,起码自己暂时不用考虑换行、跳槽这类变动较大的事情。为了不被裁,她开始拼命工作,留下来的人都拼命“卷”了起来。以前,她每周只需要和 10 个同学进行 1 对 1 视频沟通,时长在 15 分钟 -20 分钟。但后来,20 多个学生都不够,因为其他同事早就沟通了三四十个。

在此期间,领导也会给他们“洗脑”。比如告诉他们公司转型后属于非营利性机构,只有绩效好才能和公司签约。那时的工作强度非常大,基本上每天都要加班,早 8 晚 11 都是常态,毕竟她还是很想和公司续签的。

但工作强度不断加大,陈童一个女孩实在有些吃不消。她心态的转变发生在第二波裁员之后。那时,他们处于部门的服务期,主要负责给家长打电话,了解学生的学习情况,并引导他们续报新一期的课程。

两次裁员之后,老师数量大量减少,学生却还在增多,他们的工作量变得很大。陈童以前负责 300 多个家长,两次裁员之后要负责 700 多个家长,直接翻倍。

续报率是一项重要的考核标准,尤其是连续裁员两次之后,留下来的“幸运儿”必须要靠续报率来说话。和家长沟通时,少则几分钟,多则十几分钟。所以陈童的服务期基本都在打电话中度过。一天下来,即使喝八杯水也觉得口干舌燥,回到家完全不想讲话。

想要躺平拿赔偿金的导火索是一个续报表格。那是陈童入职以来做得最认真的表格,她分颜色标注了不同家长的续报意愿,准备后期打电话逐个跟进。没想到,那时基地已经有集体裁撤的风声了,只是他们作为基层员工并不知情,还在傻傻地“卖命”。但她很不解的是,基地被裁撤的同时,其他地区的基地却运营良好。就这样,她和同事们辛辛苦苦做的表格,后期直接被领导拿给其他基地的老师当“嫁衣”了。要知道,他们根据陈童等人细化的表格再去给家长打电话续报,能节省不少力气。

那次事件之后,陈童完全丧失了斗志,只期盼着别让她收拾烂摊子。她要么在工作时间和同事一起玩狼人杀,要么趁休息日去线下补课班兼职,总之就是为被裁做准备。

元旦前后第三波裁员开始,陈童的名字赫然在列,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她不仅没有了之前的失落感,甚至觉得被裁是一种“幸运”。被裁当天,她长舒一口气,终于不用为了担心被裁而拼命追求续报率,也不用为了带课加班到凌晨。拿着赔偿金离开公司,离开教培行业对她来说是一个重新开始的契机。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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