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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意义非凡的变革正在苏州悄然上演。近期，苏州地铁 11 号线正式开通，它不仅是全国最长的跨市地铁，更重要的是，它使苏州最强的两个经济体昆山和工业园首次实现地铁相连。一直以来，在众多二三线城市地铁网络贯通的情况下，苏州作为中国最强地级市，却饱受区域分割之苦。如今，苏州实现了这一历史性突破，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象征着散装的苏州迈向整装时代。过去依赖融入上海发展外循环经济的模式，将逐渐向内循环经济格局转变，海量内资会取代外资（港澳台），成为苏州经济舞台的主角。也就是说，新加坡人、台湾人眼中的苏州，正在变回苏州人自己的苏州。苏州的发展拐点已然来临。
1. 从外资到内资，从外循环到内循环
一张图表深刻展现了苏州经济结构的变迁。2004 年至 2013 年这十年间，苏州出口占 GDP 的平均比重高达 141%，而到了去年，这一比重已降至 65%，对出口的依赖大幅减少。过去，上海作为中国与全球的交换枢纽，凭借其贸易、航运、金融、科创中心的地位，辐射带动了苏州的快速发展。大量外资涌入黄浦江口后，沿苏州河而上，在姑苏城外遍地开花。昆山有“小台北”之称，太仓的德企制造业数量占全国近 10%；张家港和常熟也成为外资的重要布局地。这四个县市的经济体量占全市比重超过 50%。靠近市区的苏州工业园区，因与新加坡合作，成为热门的“资本之地”。2022 年，工业园区 GDP 达 3515 亿元，可与广东湛江比肩，在全国排名第 84 位。整体而言，苏州凭借临沪优势，成为外资企业的重要集聚地。2022 年，江苏外资企业高达 21 万家，近全国一半，比广东还多，而苏州占全省 42% 以上，仅昆山一县就有 3 万家外企。借助外资的力量，苏州成为普通地级市中的“巨人”，过去十几年经济发展顺利，尽享经济外循环的红利。在中国对外贸易 500 强企业榜单上，苏州有 22 家外资（含港澳台）企业入围，合计出口占全国总出口额的 2%。以 2019 年苏州最大的出口企业——名硕电脑 (苏州) 有限公司为例，作为全球第一的主机板和显卡生产厂商、全球第三的笔记本电脑生产厂商，连续 6 年位列全球前 300 强，出口额曾一度跻身全国第五名。即便有众多出口导向型跨国公司巨头，苏州仍坚定地选择内资替代外资、由内循环驱动经济发展的新路径。从企业注册资本来看，近九年来，苏州内资企业平均增速为 18%，是外商及港澳台企业平均增速的 2 倍多。2003 年苏州引进内资注册资本仅 172 亿元，实际利用外资却高达 563 亿元，是内资的 3.27 倍。到 2022 年，内资注册资本飙升至 81728 亿元，实际利用外资仅 659 亿元，相当于内资的 0.8%。从固定资产投资总额来看，苏州民间投资占全市比重从 2003 年的 24.8% 攀升至 2022 年的 56.58%，超过一半，而外资占比从 30.47% 锐减为 13.28%。从工业企业产值来看，苏州民营经济占比从 2003 年的 36.8% 增长至如今的 43.3%，外资占比从 60% 降至 53%。以民营经济为主的内资正不断涌入苏州，成为经济持续增长的动力。在很多人印象中，苏州外资企业风头强劲，民营企业似乎没什么存在感。说起深圳会想到华为、比亚迪、大疆，说到上海会想到中芯国际、上汽集团，而提到苏州可能一片空白。实际上，苏州民企多从事 to B 业务，不太为普通消费者熟知，但其实力远超外界想象。在“2022 中国民营企业 500 强”榜单中，苏州有 26 家企业入围，超过深圳（25 家）、北京（23 家）和上海（18 家）。在“2022 中国制造业民营企业 500 强”榜单中，苏州有 25 家企业入围，其中恒力集团位居全国榜首。恒力集团年营收 7000 多亿元，与上汽集团相当，超过华为、联想。在 2022 年《财富》世界 500 强榜单中，恒力位居 75 名，比华为高出 21 个位次。但就知名度而言，这家苏州第一民企颇为低调，多扮演“隐形冠军”角色。它从纺织起家，如今已布局炼油、石化、聚酯新材料和纺织全产业链，是全球最大的功能性纤维生产基地和织造企业之一。盛虹控股原是村办小厂，如今已跃居世界经济舞台，是苏州第二大、全江苏省第二大民企，位列《财富》世界 500 强第 241 位，涉及石化、炼油等产业。亨通光电原是乡镇小厂，如今发展成为中国光纤通信、智能电网领域规模最大的系统集成商和网络服务商，跻身全球光纤通信前三强，营收超过千亿。这就是苏州民企的实力，一个全新的苏州正在破茧而出。
2.“穷”苏州正在变富
对于苏州来说，从外资独大到内资爆发性增长，让这座城市真正富裕起来。二十年前，苏州和成都哪个更富有？多数人可能会选苏州，毕竟成都地处内陆，远离海岸线一千多公里，是中西部城市，怎能与富庶的江南相比？然而实际情况却出人意料。2003 年苏州私人汽车拥有量为 16.8 万辆，少于成都的 34.5 万辆；2004 年，苏州城乡居民储蓄余额为 1470 亿元，低于成都的 1494 亿元；苏州人均住房面积为 18.6 平方米，成都为 27.1 平方米，苏州少 8.5 平方米。造成这种反差的主要原因是苏州过度依赖外资驱动，沦为全球跨国公司的大车间，导致苏州人富不起来。据一些经济学家估计，中国加入 WTO 那几年，外国投资商拿出 30% 的资本，拥有 50% 的股份，却拿走 70% 的利润。“贴牌生产”更是如此，外国人拿走 92% 的利润，中国最多拿到 8%。在这种“房东经济”“打工人经济”模式下，外资获利丰厚，劳动者只能赚取少量代工费用，政府也只能拿到低廉的土地、房屋租赁费及税收，可谓富了外资股东，穷了苏州。自从苏州从外资转向内资后，最明显的变化就是苏州人变富了。2022 年苏州人均住房面积为 47 平方米，成都为 36.58 平方米，苏州超过了成都；苏州私家车保有量为 416.7 万辆，成都为 502.2 万辆，差距从 2 倍缩小为 1.2 倍。这无疑是改革开放后苏州又一场重要的成长标志。来看人均 GDP。2004 年，苏州人均 GDP 是全国同期人均 GDP 的 5 倍多，但用收入衡量，苏州城镇人均可支配收入仅为全国平均水平的 1.5 倍左右。到 2022 年，苏州人均 GDP 为全国平均的 2.2 倍，城镇人均可支配收入为全国平均的 1.6 倍。过去，苏州人均 GDP 与全国平均水平的差值远大于人均可支配收入与全国平均水平的差值，如今这种差值已大幅缩小，说明当地社会财富分配机制发生了重大变化，不再过度倾斜于企业部门（以外资股东为代表）和政府部门，住户部门也能分享更多经济发展成果。除此之外，还有几个数据能说明苏州的民富程度。首先是年度个税总额，它是衡量城市工薪阶层中、高收入者的重要指标。去年苏州个人所得税收入位列全国第六，超过宁波、成都和南京。其次是超级富豪数量，代表城市高净值人群实力。苏州有 19 位 10 亿美金企业家，与悉尼、迪拜、斯德哥尔摩斯和达拉斯并列全球第 26 名。在全国范围内，苏州富豪人数位列第 10 名，超过成都、长沙、厦门、无锡。最后是上市公司数量和市值，代表城市老板阶层的“民富”程度。许多民营企业主上市后可能一夜暴富。截至 2023 年 5 月，苏州上市公司数量为 203 家，数量和总市值均位居全国第 6，超过南京、成都、宁波和无锡。从新加坡人的苏州、台湾人的苏州，变成苏州人的苏州。这一颠覆性变化让姑苏城真正实现了藏富于民。
3. 从“打工人”到科学家
外资到内资的转变还有另一个好处，就是让苏州强大起来。过去，在外资和外循环的双重作用下，苏州走上以市场换技术的道路，但这实际上是个巨大“陷阱”，因为合资不一定能带来技术扩散。所谓市场换技术，换来的只是一堆图纸。有了加工生产能力，并不意味着有技术研发能力，外资始终掌握绝对话语权。外资进来可能首先就解散研发部门，即便留下，合资公司连修改设计图纸上一颗螺丝的权力都没有，沦为全球加工厂。而且，整个制造体系是外资搬来的，并非苏州自身内生发展起来的。有专家将此过程称为“外科手术式植入”，这种加装式产业结构最大的问题是容易随时迁移。从 2014 年开始，富士康、希捷科技、JDI、日系电工等不少知名外资企业陆续撤离苏州。部分原因是苏州在全球价值链中的劳动力成本、土地成本和生态环境成本等优势逐渐弱化，外资选择将生产线转移到成本更低的地方，如越南等。不想一辈子只当“打工者”，苏州就必须成为有自主开发能力的“科学家”。合资或技术引进都无法替代自主开发产品对技术学习的作用，而这需要强大的本土民族产业作为支撑。内资的蓬勃发展，让苏州出现了不断壮大的企业家阶层，其创新精神日益强大。在《2022 先进制造业百强市》榜单中，苏州位列第二，排名比去年提升 1 位。近年来，苏州在科技创新领域频繁发力，专利授权量迅猛增长，高新技术产业产值快速攀升。2022 年，苏州专利授权量达 150747 件，每万人专利授权数量高居全国第二名，仅次于深圳。规模以上高新技术产业产值为 22874.64 亿元，增速从 2019 年的 1.7% 飙升至 2022 年的 4.7%。民营企业也取得了不少优异成绩：苏州生物医药产业的代表信达生物，2017 年与美国礼来制药达成 33 亿美元合作，这是国际医药巨头首次不计成本买下中国企业发明的原创药。天臣国际医疗科技（苏州）有限公司是国内吻合器领域专利技术最多、获得国际认证最多的高新技术企业，打破了美国两大企业对高端外科手术器械市场的长期垄断。富强科技在 2019 年将自主研发的八条智能自动化生产线，包括产品、设备连带 MES 系统软件反向出售给世界制造强国德国。另一家中小企业派瑞宁科技有限公司也是苏州自主研发的典型代表。2022 年，凭借“一种闪烁脉冲的数字化方法”，它成为苏州首个获得中国专利奖金奖的企业，并一举夺得世界知识产权组织设立的“全球奖”，该奖项全球仅有五个名额。根据《我国上市专精特新“小巨人”企业发展研究（2022）》报告，苏州有 30 家专精特新企业上市，数量仅次于上海、深圳和北京。曾经苏州对外资多依赖，如今就对内资多渴望。曾经外循环对苏州经济驱动力多强，如今就要让内循环爆发出更大动力。这就是如今中国最强地级市的巨大转变。这是一条与以往截然不同的道路，但苏州必须跨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