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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月 9 日,果链龙头歌尔股份开盘便一字跌停,引发这一巨震的是一则来自台湾地区的“小道消息”:“苹果 ECN 发现歌尔不良率造假三年,歌尔正在挽回,然而该行为踩到了苹果红线。”当天,歌尔股份迅速发布公告,称“境外某大客户”通知其暂停生产一款智能声学整机产品,预计这将影响 2022 年度营业收入 33 亿元,若按照 2021 年营收计算,此占比仅为 4.2%。简单来说,基本可以确定是苹果不让歌尔继续生产 AirPods 了。
仅仅个位数的营收减少,就致使一个市值近千亿的龙头企业被按在跌停板上,甚至还传出员工排队离职的消息,这看起来似乎有些夸张。但实际上,歌尔的艰难处境可能才刚刚开始。那么,歌尔究竟怎么了呢?
先来了解一下 4.2% 这个数字的含义:它指的是苹果发现良率造假后,今年剩余时间里尚未交付的 AirPods 大约能贡献的营收比例。不过在资本市场中,秉持的是长期主义价值投资理念,那三年、五年之后呢?所以投资者们选择先撤离为妙。
歌尔是一家典型的处于苹果产业链上的 OEM 企业。在消费电子产业里,像苹果、华为、小米这类终端品牌并不会直接去生产手机等产品,而是会把设计好的手机、耳机交给下游的富士康、立讯等企业进行生产,然后按照计件来付费,这种生产关系就是 OEM 模式。歌尔生产的大部分产品都是苹果的 AirPods,在 2021 年年报中,苹果正是那个代号为“客户一”,营收占比高达 42.49% 的大客户。
歌尔为这位“客户一”提供三类产品:扬声器和 MEMS 等精密零组件产品(即电子产品零配件),HomePod 智能音箱产品,以及无线耳机 AirPods。由于后两者属于整机代工,相对而言利润总数更高一些。其中,AirPods 是歌尔为苹果代工的各项业务中占比最高的一项。自 2018 年打入苹果 AirPods 组装产业链后,歌尔的营收与股价一度飞速上涨,在 2018 – 2021 年间,歌尔的营业收入 CAGR 高达 48.78%,归母净利润 CAGR 更是高达 70.14%。
据光大证券分析,AirPods 在 2020 年以及 2021 年期间,大约为歌尔带来了 206 亿以及 244 亿的营收,分别占歌尔营收总额的 35.7% 以及 31%。那么依据歌尔给出的官方回应,暂停后约两个月时间的订单影响营收 33 亿来推算全年,这项被暂停业务的全年营收总额应该在两百亿上下,这和估算的 AirPods 带来的收入基本相匹配。
最后,天风国际知名分析师郭明錤更是给出重磅消息:歌尔股份暂停生产的产品很可能是 AirPods Pro 2,而且并非是需求不足导致的,而是生产出现了问题。目前,苹果的第一供应商立讯精密已经扩大生产规模,并获得了 AirPods Pro 2 的所有订单,成为该产品的独家组装商。这也就有了“员工从歌尔离职后直接坐车前往立讯精密”的传闻。
也就是说,如果这款暂停合作的产品真的是 AirPods,那么当“客户一”发现欺诈行为时,受到的影响难道仅仅只有 4.2% 吗?实际上,失去的可是这位营收占比 42% 的超级大客户,以及营收占比 31% 的核心业务。
但这显然不是歌尔面临的唯一麻烦。不就只是丢了一单生意嘛?可对于 OEM 企业来讲,丢单可是一件足以影响企业生死存亡的大事:要是传言属实,必然会直接损害企业的信誉。另一个更直接的影响就是,之前花大价钱买来的设备和产线都没用了。
OEM 企业往往是重资产企业,一旦丢掉订单,那些买来的设备只能闲置在那积灰,这足以拖垮一家企业。1998 年乔布斯重回苹果时,苹果还是一家集设计、制造、销售于一体的超级巨无霸企业,从美国到爱尔兰,从新加坡到日本,到处都有苹果的工厂,工厂背后巨大的资本开支一度让苹果濒临破产。
随后,乔布斯请来了供应链管理大师库克,并把产品的生产代工交给了富士康、立讯、歌尔这样的 OEM 企业,自己则将主要精力放在研发销售上。相应地,建设厂房、购买设备这些又脏又累的重资产苦活,也就落到了中游的 OEM 企业身上。在 2019 年之前,这部分钱通常由 OEM 企业与苹果共同承担,OEM 出大头,苹果出小头。
但 2019 年后苹果改变了策略,表示要让郭台铭多担待,骂名由自己来背,对 OEM 的投入变得越来越吝啬。从财务数字上能看出,在 2018 – 2022 年间,苹果的固定资产投入整体处于不断下滑的状态。相应地,盖厂与设备投入的成本,就越来越多地被 OEM 企业承担了。
所以我们能看到,每个为苹果代工的 OEM 企业都有相同的特性,即高资本开支、高负债、高风险。前期投入的巨额固定资产开支,以及后续的折旧,共同给 OEM 企业的财务状况带来沉重负担。
从歌尔的现金流状况就能看出,自 2018 年接下 AirPods 订单后,资本开支与研发费用连年大幅增长。但与此同时,歌尔股份的经营性现金流常年低于资本开支与研发费用的总额。
一旦订单没了呢?设备成了一堆废铁,研发也付诸东流。可开工厂建产线的成本还没分摊完,这就很尴尬了。
类似的苹果砍单事件在歌尔之前发生过两次。第一家是极特先进,2013 年,为了用蓝宝石替代康宁的玻璃屏幕,在美国苹果的支持下,一家叫极特先进的企业一下子花了 9 亿美金在亚利桑那州盖蓝宝石工厂。按照合约,苹果会预付 5.78 亿美金的预购款给极特先进,用于扩产以及相关的设备投入。
有着相似的温情开头,却在仅仅一年后就迎来了残酷结局:苹果因为蓝宝石成本高且易碎,又重新回到了康宁的怀抱。而激进扩产的极特先进,为了偿还债务,甚至落到了以卖熔炉来还债、裁员破产的地步。
另一家是欧菲光,仅仅因为苹果终止采购,在 2021 年年中,欧菲光的净利润暴跌逾九成。在这背后,2020 年,欧菲光因此计提资产减值 25.77 亿;2021 年减值 4.28 亿元,到了 2022 年前三季度,欧菲光已经没有了苹果的业务,却还是得承担 14.96 亿元的资产减值总额。
对于歌尔来说,2018 年才首次切入苹果 AirPods 产业链,2019 年就开始为此借钱在潍坊、越南等地建了近二十条产线,仅仅过了三年时间,这些产线就要废弃了,这显然是一个比丢失订单本身更可怕的事情。那么苹果砍单后,空置的产线拿来生产小米或华为的耳机行不行呢?答案是否定的。
在消费电子产业链中,为苹果代工的设备通常属于定制化设备,并不能简单地进行改造就用于同类型其他厂家产品的代工。同时,从歌尔 2022 年中报来看,来自国内的营收占比仅为 7.84%,在 Air Pods 所处的 TWS 耳机市场中,华强北出产的产品才是出货主力,基本上和歌尔没太大关系。
还剩下最后一条路,代工 AirPods 在当前的营收占比中虽然有 30% 左右,但以 VR 为代表的智能硬件才是如今支撑歌尔营收的大头,毕竟歌尔代工了全球 80% 的 VR 产品。
只是,VR 的前景真的可靠吗?从歌尔整体业务来看,其主营业务可以分为三大类:(1)精密零组件,其核心产品是声学零组件。这是歌尔成立后的起家业务,并在 2010 年前后借此切入苹果,从而实现业绩大幅飞跃。目前是歌尔三大业务中规模最小、营收最稳定,但毛利最高的业务。(2)智能声学整机,核心产品是为苹果的 AirPods 耳机代工。2018 年切入,2019 年良率提升后拿下了更多份额,是 2019 – 2020 年间歌尔营收、成本、利润占比最高的业务。(3)智能硬件,核心产品主要是索尼的 PS,以及 meta 的 VR 代工业务。整体毛利不高,但却是在这一波元宇宙浪潮中,三大业务里增长最为迅速、目前营收占比最高的一个,也是最具潜力的一个。
随着 AirPods 业务的暂停合作,歌尔的核心业务支柱和未来发展的想象空间就只能寄托于代工 VR 的智能硬件业务之上了。
但问题是,VR 代工存在两大隐患:1. 来自 Facebook 的订单并不稳定。Facebook 和歌尔早有矛盾。前些年歌尔自己孵化过一家知名 VR 创业企业,而作为代工厂的歌尔这一行为就相当于直接和客户抢生意,这在代工行业可是大忌。虽然后来歌尔将其以 90 亿出售,但也为歌尔和 Facebook 的关系埋下了隐患。
同时,关于消费电子产业链代工,有一个默认的事实,那就是出货量大的终端品牌一定会选择引入二供、三供,与原本的一供形成竞争,这样既能分散风险,又能通过竞争压低价格。比如 iPhone 代工,就被富士康、和硕、立讯三家瓜分,即使是小米,在手机组装上,也会选择富士康、英华达、闻泰科技、比亚迪电子等多家企业进行竞争。
对于歌尔来说,本身关系就不稳定的 Facebook 引入新的竞争对手来代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2.Facebook 描绘的蓝图并不靠谱。关于 VR 的发展,现在叫 Meta 的公司曾经画过一个非常美好的蓝图。2019 年,扎克伯格曾表示“1000 万用户是 VR 可持续、可盈利的门槛,一旦达到并跨过这个阈值,内容和生态系统就会爆炸性增长。”
简单来说,以前 VR 发展不起来,是因为购买的人不多,开发者赚不到钱,未来要是有超过一千万人购买,开发者就能赚钱,就能开发更好的软件,然后吸引更多的人购买,从而形成 VR 设备销售增长的良性循环。
于是,在 Meta 对其新品 Oculus quest 2 连续进行大幅度降价后,仅 2021 年一年,全球的 VR 产品出货量就迅速达到了扎克伯格梦想中的 1095 万台(当然,必须考虑到疫情期间人们被困在家,催生了不少 VR 看片需求)。
可惜,历史上,无论是最早的任天堂游戏机市场,还是智能手机崛起的过程,所谓的 1000 万部仅仅只是一个数字而已。预想中的生态大爆发并未出现。
问题出在哪里呢?答案是技术。关于 VR 何时能够成为一个大众化产品,业内有几个达成共识的关键指标:分辨率达到 24K 高清、刷新率在 50 – 240Hz 之间以实现视网膜清晰度、最终重量在 150g 左右、并且在沉浸感 – 佩戴舒适度 – 性价比之间取得平衡。
再来看 Meta 的 Quest 2:分辨率不到 4K、刷新率平均 90Hz、重量 503g、起售价 299 美元。显然,当前在沉浸感尚未达标的情况下,重量还超标了,基本与舒适感无缘。
也就是说,当前的 VR,依旧是一个靠补贴来换取销量的不可持续市场,看黄片的需求确实是被满足了,但想要成为下一个智能手机,还为时尚早。
于是,意识到补贴换销量策略不可行的 Mata,在今年立刻改变了策略:8 月起,在性能并未有任何提升的情况下,meta 的 Quest 2 头显 256GB 型号价格上涨 25%,128GB 型号上涨 33%,几乎所有官方配件都提价 7 – 25%。
涨价后,Meta 不再亏钱了,但销量也随之下滑。这可苦了为 Meta 代工的歌尔,业内预测,随着 quest 2 涨价,整体销量预计下滑 20% – 30%,总量预计在 900 万台左右。
随着第二大金主 Meta 的策略转变,歌尔的另一大核心支柱性业务也被笼罩上了一层阴云。尾声:代工厂的宿命
关于歌尔与苹果 AirPods 合作的中止,业内人士其实并不感到意外。一直以来,苹果对于供应链的利润压榨几乎到了让人难以忍受的地步,OEM 们每天都过得如履薄冰。
为了保住那微薄的利润,一些企业选择将生产基地转移到印度、越南来降低成本,一些企业选择采用自动化来减少人力支出,同时也有不少 OEM 会选择虚报良率、谎报成本、偷偷挪用苹果设备的方式,来为自己谋求一线生机。
作为最大的苹果产业链企业,富士康正是其中的典型。The Information 曾刊发雄文《Inside Apple’s Eroding Partnership with Foxconn》,揭露了富士康与苹果之间的明争暗斗:·2015 年,富士康悄悄搬走闲置的苹果射频设备,用来测试一家苹果竞品的产品,逼得苹果开始在自有设备上贴上追踪标签;·2018 年,iPad Pro 试生产时,富士康对苹果谎报了用工数量;·生产 iPhone 时,遇到金属碎片或螺丝松动,本该按照苹果要求直接报废设备。但富士康为节省人力成本,悄悄把碎片取出,并以次充好虚报良率。
作为苹果最亲密的合作伙伴,富士康一边配合苹果一步步把工厂扩展到东南亚,一边眼睁睁看着苹果一点一点扶持起立讯精密与和硕参与竞争。一边背负着血汗工厂的骂名,一边在苹果的严密监视下努力捞取一点利益。在用尽各种心思保住了苹果产业链龙头地位之后:2021 年,富士康的净利润率高达 2.3%。